第39章 黄昏中的小花
夏日的小城气温适宜,我喜欢在午后走出门,去田野走一走。田野中的麦子金黄,收麦人不知去了哪里。
田野中有几个不大的小树林,有一块种着杏树,有一块种着松柏,还有一块也是杏树。西北干旱少雨,最易种植的是杏树,我就是被杏子喂养长大的孩子,对杏树有深厚的感情。她如母亲,又如伙伴。她看着我从一个小姑娘长到了妇人,我看着她从枝叶繁茂,果实累累,到如今的乱枝丛生,枝干黝黑,不再有果实。
我常常不是在这片杏树林转悠,就是在那片杏树林转悠,林中的青草密密麻麻一片,我坐在她们中间,我自己成了她们中的一株,或被清风吹拂,或被阳光照耀,我的内心安详平和,已然忘了杏树林外的尘世。不想也不思,不喜也不悲,不言也不语。就这样坐着,看着光影一点点洒遍原野,又一点点消失。
有时,我会约你,你也喜欢这片林地,你来得很慢,好像踩着蚂蚁的脚步而来,又好像踩着树影而来。我会等很长很长时间,我有些生气,但看到你满脸汗水,我也就没有原来那么生气了。你是有苦衷的,你走来的路上长满了曼陀罗,它拉着你的裤管,缠着你的衣袖,也会用紫色的花朵吸引你的目光;你走来的路上还有一只飞鸟,它的歌声嘹亮,飞姿优美。你是爱美的人,喜欢珍藏美的事物。田野里的美是珍贵的,是值得珍藏和拥有的。
我们会坐在树荫下说话。生活中的诗,文学中的人们,大众的生活都是话题,那么多的话语像青草一样碧绿,一样生长,它们不时被风吹着,飒飒作响。我最喜欢看小城蔓在暮色深处,参差不齐的高楼万家灯火。这时候的我们以树为家,以草为伴,看小城渺渺如电影中的某个场景,虚无模糊。
今日午后,我穿过长长的地埂,冰草和牵牛花活跃在麦田。牵牛花张开小口似的喇叭,吹奏着夏天的音符,我凑在跟前,听着一曲故土的旋律。四下没有别的声音,连蝉都不再鸣叫。走完了地埂,一条小路豁然出现在眼前,平整得如父亲修整过一样,褐色的路面脚踩上去软软地按摩着脚掌。我清楚地记着上次来过的那一片杏树林。往前走,再往前走,一块地里个个玉米叶片肥大,个头高大,绿得深沉,张扬。看着它,我的血管仿佛有了新鲜的血液,我听见它们咕咕流淌。
树林边上有一块石头,如椅子,刚好我坐在上面。青草的气味穿过鼻腔,流动在肺部,清新而甜美。我的眼睛注视着前面的路,有位老人走过来,带着一只白色的小狗。很长时间没有人走过来,小路被太阳晒得发白,如一条白布条,有时它在动,它等着脚步落在上面,身心就不会晃动。
日影偏离了树林,我看见树影下有一朵绽放的野花,白色的花瓣,单薄而孱弱,细长的枝干努力支撑着这朵花的开放。树枝间漏下的日光正好照着它,它似乎有了些神气,我的目光被它吸引,靠近它蹲下来时,我看到你正好从绿荫深处走来。你说,迷路了。走了几条弯路。说出的话有些石头的坚硬,少了往日的风趣。我在你面前重新寻找着坐的位置,你还是为我挑选了一块让我坐的石头,并且从怀中拿出两块要铺在石头上的塑料,我坐上去,心中有喜悦。你也坐上去,我们并肩坐在树下,我看见汗水顺着你的鬓角流下,已经到了下巴,我用手中的纸撩了一下,它们落在了树下。我对你说,赶急了,把你要做的事情耽搁了吧。你看起来很生气,望着前方的麦子,有几颗用力的话从你嘴边蹦出,我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我怯了,不再问话,只看着面前的麦子,里面有许多杂草长势凶猛,已经高于麦穗。庄稼人已好久不再侍弄这片土地,地里的杂草已经从地埂蔓延到了庄稼地里,麦穗像没有营养的小孩。
我们不说话坐着,把积攒在心头的话语放在肚子里。过了好长时间,你还是先说了,你说已经看不清我了,你很难过,你要结束这段感情。只是偶尔见到我,很心痛,很难过。你不知道,两个人如今很遥远,看不到彼此。我僵住了,说不出话。但从我的某个部位还是冒出一些话来,“那就再不要见了,不见就不心痛了,不见也就忘记了。”你说,也许吧。之后,一直是沉默。我看着那朵小花,你看着长满杂草的麦地。过了好长时间,我说,走吧。你说,走。
你走在前面,小路被太阳照得白光光。我尾随在你的后面,几次想叫住你,企图和你一起走,把刚才赌气的话,想好了再说一遍。就但我时不时地望向你的背影,我以为你会回头,等我赶上来。你曾经答应过我,只要我想找你,你就会永远在我找到的地方。所以,我没有加快步子去追你,只是看着你,看着你,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傍晚,我又去了那里,顺着午后走过的路,玉米地叶子肥大,麦地杂草丛生,树林中的小花,光影中的黑色树根,发白的小路,散步的人们,没有看到你。回来时,我的心里带来了一个缺口,多少个日子,我用食物去填充,我用新衣服去填充,我用满屋子的书来填充,缺口越来越大,如一块伤疤,不断地发炎,疼痛不已。至到有天黄昏,我把那朵弱小的小花,移栽到我的房前,看着它,往事如一股清水在屋前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