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青山圩东南方的一条山路上，一个脸色黝黑的少年背着一花篓猪草，此刻正倚靠在路坎上歇气，那花篓是竹篾编的，非常大，黝黑瘦小的少年背着十分不协调，花篓高至少年的后脑勺，低至少年的小腿弯，满满的一花篓猪草，沉甸甸的压在少年的脊背上，但是少年丝毫不觉得无力背动，反而嫌弃花篓装不了更多，毕竟家里养的那三头小肥猪很能吃，自己割一花篓猪草也只够它们吃一天的。

这个时节春光明媚，落英缤纷，马上进入立夏，正是暮春时候，山区的气候格外的好，晚上下过一场大雨，第二天路面依然清清爽爽的。少年天微微亮就从被窝里爬起来，抹一把脸就背起花篓匆匆出门，趁着太阳的热力还不是很强赶紧割一点猪草。

少年一边割猪草一边在脑海里温习先生给学童们上的课文，先生不让自己进入学堂学习功课，但是也不阻止自己在窗口外面偷听，于是少年凭借自己出色的记忆力，愣是从学童们咿咿呀呀的读书声中背下来整本整本的课文。先生说少年命贱，不适合读书的，读了也没用，少年倒也不反驳，同样并不艳羡同龄人坐在学堂念书，自卑自己只能喂猪。相反，少年很容易满足，每天割一花篓猪草，回去煮两锅猪食，然后去学堂窗口外面趁课，趁完课回家喂猪，然后烧中午饭等先生回来吃，吃罢饭先生批阅学生的作业，少年则拿起柴刀进山砍柴，预备明天的柴禾，晚上回家又烧晚饭等先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生活的状态不曾改变，少年不曾厌倦，哪怕如今个子一年年噌噌噌往上长，少年的心思依然十分单纯。

汗水打湿了少年的睫毛，晶莹的汗珠在阳光的映照下是彩色的，少年喃喃自语：“先生之风，山高水长。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少年不明白这句话怎么解读，他是有一次听人这样与先生对话，然后默默记下来的，那人还说了很多拗口的雅言，但是少年牢牢记住了这句话，少年也不管啥意思，但下意识觉得肯定是好话，因为与先生有关，先生无疑是德高望重的，少年觉得要是自己有先生的万分之一能耐，先生也不至于说自己念书无用。不过少年并不因此龃龉，先生说的话肯定是有道理的，除了不让自己念书，先生很乐意分享很多精彩的故事给自己听，那些光怪陆离的神仙故事，每次都听得少年一愣一愣的。先生每次讲完故事，都会问少年信不信这世上有神仙，少年每次都摇头仿佛拨浪鼓。先生于是叹气，笑言少年真的是一个木头。

随着年纪上长，少年也想说服自己附和一下先生，这世上真的有神仙，但是每次少年都会泄气，因为少年觉得除非自己见过神仙，否则打死也不会信的，哪怕惊鸿一瞥也好。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这是少年最早背下的课文，少年觉得这个课文是最通俗易懂的，他听第一遍的时候就理解课文所讲的大意了，少年觉得书上的道理讲得真好，人的天性都是善良的，每个人学习的东西不一样，于是有的人变坏，有的人继续善良，要想保持善良的天性，就得跟着好人学习，比如自己跟着先生就永远不会变坏，先生肯定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自己跟着先生就是第二好的人。这世上大概没有比这更令人开心的事情了吧！

少年名叫阿牛，是先生取的名字，先生给许多孩子取过好听的名字，诸如雁起、铭宇、松涛......等等，但那些孩子的家长尤嫌不够响亮，偏偏给少年取的这个土名，少年听后很开心，只因先生给他说了一句“俯首甘为孺子牛”的话语，孩子立马表示自己要像牯牛那样能干，伺候先生一辈子，逗得先生直乐呵。

山路弯弯，少年阿牛歇够了气，又开始迈开步子往家里赶，这一路走走歇歇回到家约莫要半个小时。

回到家，先生已经去上早课了，阿牛吃过先生给自己留的早饭之后，就开始生火煮猪食，烧水的同时用菜刀把猪草剁细，煮好第一锅阿牛把猪食舀到猪食盆里面，这是中午喂的，然后再接着煮第二锅晚上喂。忙完之后阿牛就一路小跑去往学堂趁课，今天先生讲的是“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贞”的内容，像这种阿牛就听不懂了，只能硬着头皮背下来，期待长大以后能理解其中真义。

山区学堂，就教两门功课，早上国文，下午算术，逢着先生心情好了，就抽时间教点音律、围棋之类的，有时候也教太极，但是很少见的，一切全凭先生心情。

逢着学堂放假的时候，也会有人找先生对弈，那时候阿牛就站在旁边观战，往往一盘结束，先生都会让阿牛复盘，阿牛也能凭借自己的记忆力完美而迅速地把一盘棋完完整整的复现出来，往往引来对弈之人连连称赞，直呼绝妙。

阿牛趴在窗口听了约莫一小时的课后，又一路小跑回去淘米煮饭，洗菜择菜，做中午饭等先生下课回来吃饭。哪怕每天只听一小时的课，阿牛脑海中的知识依然不比那些学堂里面的孩子差，这往往引得那些孩子的家长指责自己的孩子不用功学习，成天待在学堂还赶不上打酱油的阿牛。但是阿牛也有苦说不出，那就是虽然记得很多课文，但是不会写字，最简单的文字都不会写几个的。阿牛有时候忙里偷闲地和学堂的孩子们玩耍的时候，总是提议大家写字比赛，以此方法去认识和书写更多的生字，不过往往收效甚微，因为阿牛要喂养三头小猪，实在没太多时间和小伙伴们玩耍。

就这样，阿牛晃悠晃悠地成长到了十五岁。十五岁的少年，通常处于叛逆期，但是阿牛早早心智成熟了，他决定找个恰当的时机问一下先生，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先生是如何遇到自己的？自己该如何去寻找自己的父母？等等诸多关于自己身世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