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方磊那天从希娴家出来，倚在车门边抽了好几根烟，心头的烦躁挥不之不去，即使是他，即使是在心里演练过许多遍……
他原本想年里先带希娴回自己家，争取父母的同意再说服希娴的母亲。
今晚的不期而遇，一下子打乱了他的计划。
沉湎于热恋之中的人，总是容易被感情冲昏头脑，那些步步为营的计划呢？
那些当初对自己说过的，这次一定要应对从容的预判呢？
方磊点第三根烟的时候，风吹灭了火机上的焰，他才恍然发现自己穿得单薄，却因为心里的焦灼，忽略了寒冷。
方磊打了个寒战，却半点不想挪动步子，两个月前他也是如此在楼下望着上面亮灯的窗户，一个人抽着烟。
那时候，他还没有追到希娴，难道说仅仅两个月的相处，又将横生枝节？
五年前虽然是希娴提的分手，他虽然没有答应，却也没有实际行动去立即挽回。当他得知希娴的母亲是谭珞瑶时，他便开始了一个漫长的布局。
暗中观察，静候机会。
坚若磐石，岿然不动。
五年，足够他将羽翼养得丰满，也足够让他的小姑娘成长为一个独立的人。
万一被逼到万不得已的境地，他有能力带她远走高飞。出国。她喜欢哪个城市就去哪个城市扎根，等生米煮成熟饭，再回国争取原谅。
他一个五年计划连着下一个五年计划，恐怕比希娴原想的更加决绝又偏执。
但目前，事态还未止于此，还远没有到决裂的程度。
都说名字是天命的一部分。名字中的“磊”赋予了方磊骨子里的顽固倔强。喜欢的人，就一定要得到，换了谁都不行。方瑾瑜当年给儿子起名字时，恐怕没有想到有今天。
三十年前，一个建筑公司的小老板只是希望以后建得每栋房子都结结实实，用了“磊”这个字，生老二的时候，地产规模做上去，房子结实自然不成问题，更需要的是园林绿化来烘托，于是老二叫“方柯”。
方瑾瑜其实没什么文化，高中毕业就出来闯荡世界，因为他的父亲只是一个钢厂的工人。
方瑾瑜这个名字是还没出生，爷爷就给起好的，无论男孩女孩都适用。
方瑾瑜的爷爷是真正的旧社会里的世家子，世代为官、书香门第，传到他爸爸这辈，已经不复当年。
决心当一个无产阶级工人的方耀祖，自己将名字改成了方建设。
如是，名字的雅和俗就这样轮流交替下去。
大冷天，人的思维会发散，情绪的起伏也被暂时的冻结，方磊又一次用强大的意志克制自己的冲动，克制自己在微信里就将真相和盘托出。
不是好时机，他对自己说。
至少等到希娴回来，他和她能真正坐下来，执手细说，就像那晚在香港的酒店那样，他会抱着她娓娓道来，用理性的分析和感性的安慰。
即使她想不通，发脾气，他都无限包容。
方磊了解希娴，她心软，吃软不吃硬。
吹了一晚上的冷风，午夜时分回到别墅，身体向来健康的方磊，发起了低烧。
早上只觉得嗓子火烧火燎，头也重如千钧。
他发了个消息让老周去买药，自己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在梦里，他回到了七岁那年。
那是个炎热的夏天，才六月底，外面的蝉鸣已沸反盈天地叫起来，知了……知了……
方磊正趴在窗口的写字台边做暑假作业，母亲突然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她身上还穿着去工地常穿的长袖衣裤，那黑裤子因蒙了工地上的灰尘变得有些发灰。
她回到家先洗了澡，有些反常地换了一身素色的连衣裙，又重新扎了头发，将长发绾成了一团低低的发髻。
方磊的母亲刘悦是个雷厉风行的女人，她和父亲相识于微时，白手起家打拼事业，一般女人吃的苦她吃得，一般女人吃不了的苦她也吃得。也因此在小小的方磊心中，母亲就是那种生命力旺盛，顽强热情的女人。
她半道回家一定有原因。
刘悦对着窗口边的方磊说：“儿子，先别做作业了。跟妈去个地方。”
“去哪里？”方磊自小面相出色，小小年纪五官就清清楚楚了。但他想事情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拧眉，这让他看起来好像在生气。
母亲还在匆忙地收拾着自己，用牙齿咬开别针把耳后的碎发藏进去，最后对着镜子，双手拢整齐，左右照了照，满意了。
“去哪里？”方磊又问了一遍。
“你去了就知道了。”母亲敷衍地回答。
相必这句口头禅就是年幼时种下的因，后来方磊长大了，他也习惯于将三言两语说不清的事，用“去了你就知道了”来概括。
这个世上本来就有许多，说不清楚、看不明白、理解各不相同的事，语言在这方面是苍白无力的。
母亲看看方磊，从柜子里拿出一套新买的运动装，让他换上。方磊至今还记得，那T恤很洁白，和洗过很多次的那种很不一样。
方磊开始理解，母亲也许要带他去喝喜酒。
但他猜错了。
母亲用自行车带着他来到中心医院。门口有卖果品礼盒的超市，母亲买了果篮、奶粉还有不少营养品，拎得两手都是，挂在车头，轮胎也压得微微泄了气。
“儿子，把车停好，锁好。”母亲吩咐。
那还是方磊第一次来医院看望病人。
母亲拎着两手的东西，带着他在走廊里七弯八绕，到了三楼的产科病房。
方磊还记得，那一路上皆是鼓着大肚子的阿姨，还有婴儿此起彼伏的啼哭声。
在走廊尽头的病房门口，母亲停下来，将礼品放在地上，整了整衣服，又用手掌抹掉了方磊脸上的汗。
轻轻地敲了两下门，母亲提起礼物盒，进了这间条件不错的双人病房，方磊跟在后面。
两张床上，一张空着，另一张床上躺着一个方磊没见过的阿姨。
床边还有一个小小的婴儿篮，襁褓中的婴儿在熟睡，不知做着什么美梦，睡颜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