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雪狼门（3）脱俗
我没有回答这个“去哪里”的问题。
但见堂中各色男子来往笑语，女子们更是豪情在放。一个年轻的男子将头低到神乐天希颈边耳侧，说些什么，招了神乐天希的笑，被挽着腰坐了下来，引得几个兄弟脸色好看。
将夏团团热乎乎的掌心放开，我起身向神乐天希辞席。
雪白的夏团团孤零零坐在席上，呆呆地看着我。
神乐天希是个豪爽干脆的性子，我自一来，都没说出我的意思，她都已经满口答应，如今我要走，她也并不挽留。
夏团团生起闷气，实在委屈得忍不住喊了一声：“娘——”
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神乐天希当然理解意思，但她也只得笑道：“我儿看上哪个不好，偏偏这位，我就算有心帮你，也无力呀，缘分如何，只能看我儿自己的造化了。”
不过她笑过之后还是开了口：“好侄女慢行，且让团团代我送你。”
夏团团性子大概学了几分神乐天希，一听又立刻高兴起来，雪白的雏鹰又飞下来，凑到我身边，拉起我的手，笑得暖融可爱：“姐姐，我送你。”
堂中所有人都微笑着看我和夏团团，神乐天希更是一脸亲姨娘的笑，自从冯家堡失殁，爹娘去后，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受到长辈相看的感觉了。
此情此景之下，我实在不好将夏团团的手丢放。
一路走到雪狼门大寨的门口，夏团团问了我许多，例如我喜欢吃什么，玩什么，到过哪些地方，看过什么风景，倒也聪明，明知我的身份，却只拣一些无关紧要的方面。
送到了大门口，他还想跟我走，才十四岁，雪白一个团子，在大门口的红灯笼下，抬起半个脑袋望着我说：“姐姐，你有别的男人，我不介意的。我娘说，这个世界本该一颗心换一颗心，但世上其实没有几个有心的人，很多人就算一颗心全付出去，也换不回什么。所以，如果能够遇到有心的人，哪怕只能分到一些，爱她，也是值得的。”
我看着他，忍住想抬指捻一捻他面皮的冲动，“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凭你这般模样，将来到江湖上走一遭，能换回多少女子的心？”
“可我不想要她们的心。”他歪着脑袋，冲我可可爱爱地笑，雪团子般的脸上清白一片，眼底弥满纯情，“我想要姐姐的心。不是全部也行。姐姐给我吗？”
他很清楚他对女人的武器。
我解开他紧握着我的手，面上没有太多波澜，“你还小，多看看这个人间吧。”
“那姐姐等我长大好不好？”他牵不到我的手了，就掰起手指头算，“最多三年，不，两年，我娘说，等我十六岁她就许我跟女人走。”
听到这里，我已经不很意外。神乐天希多半就是把夏团团当普世观念下的女儿在养，否则按照一般男子的想法，他应该首先想到的是把女人带回雪狼门，而不是跟女人走。
难能可贵的是，从小在雪狼门长大的夏团团，见惯了雪狼门中女人们的行事作风，也知道外面世界是什么样子后，还能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我忽然想起，从我会喜欢的男子来看，无论是于光，还是方佲，他们都不是世俗那样有着所谓“大男人”心态的俗世男子。
于光，方佲，尽管出身际遇并不相同，但他们都有同样一颗宛如一泓清泉，不流于俗世污浊的心。
而夏团团的心，又是另一种不与世俗同。
我想这人间，女子被束缚得太过，男子又何尝不是，千篇一律的小女人与大男人，实在令人厌烦，哪个孩子从生下来就知道去做什么小女人与大男人么？
在我成长中，我娘从不曾拿这些俗世观念来束缚于我，任我作为一个纯粹的人自在生长，而不会来告诉我，女人该怎么样，男人该怎么样。
她只是领我自己去体味、去认识这人间，让我作为一个人，去看见这世道陈规下的女人与男人，她尽用她的智慧，为我撑起一片没有世俗男尊观念的枷锁套束我灵魂的天。
“姐姐，你是在看，天又要下雪了吗？”夏团团问抬头看向天上的我。
随着夏团团这话落，入夜的天空果然缓缓飘来雪花。
夏团团习以为常道：“哎，塞州的冬天就是这样，没完没了地下雪呀。”
我看着落停在檐角上的一片片鹅毛白雪，不禁说道：“看来明天一大早起来，还得去扫雪。”
夏团团莫名：“姐姐，你在说什么呀，为什么要扫雪？谁要去扫雪？”
我笑一笑道：“就送到这里吧，团团，你是个可爱的孩子，也有一个很好的母亲。好好长大。”
我看见夏团团怔住，呆呆的，脸上不再是暖融融的笑意，而是变得有些冷清，没有特别做出的表情，只有目光烁烁闪动，透露出不符合年纪的有思，一身装白，唯有唇色红润，就像一尊立在人间白雪中，却不食人间烟火的玉仙童。
我起身跃走，夏团团反应过来追了几息，自然是追不上。
……
方佲将耳朵放在我胸口听我的心跳。
我问他，刑满之后，有什么打算。
“考官。”慢了一会儿，他说。
“还要考？”我淡淡问。
“要考。朝廷贬我为庶民，但没有剥夺我再考的资格。所以我还要考。这也是我娘对我的期待。我娘希望我以后做官，做一个为民做主，让世道变得更好的官。发包子救不了几个人，但做官做得好，可以救很多人。……何况，和你在一起，我不想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庶民，尽管我个人的力量不大，但权力的力量……。”
“去考吧。权力的力量的确很大，往往起初想运用权力的人，最后被权力运用。如果你来日也做了一个昏官，你这颗的脑袋，我第一个来取。”我勾摸着他的下巴。
“冯蓁慧，有你在，我不会变成昏官的。”方佲笑着把脑袋从被子里拿出来，温热地挨到我脸侧，与我交颈。
我手沿着他的背脊轻划，“你知道你这话错在哪里？”
“不，我这话一点也没错。往后余生，你就是我的信仰。……你知道么，这半年来我过了一种从前未想过的生活，不得不说，真的很苦。可是每每觉得苦的时候，我想着你，还在天南海北地奔走，就不觉得苦了。……冯蓁慧，答应我，无论在哪里，无论你在做什么，一定要好好的。”
自从上次在刑部大牢里与我诉衷肠后，方佲不再叫我姐姐了。他试图努力将他的真心靠近我，而不以谄媚讨好的姿态。尽管他口中的对我说的话，仍然虔诚得得像一个信徒在仰爱他的神祇。
“如果你忙，不用想着来看我。但我想你知道，不管什么时候你来，我都等着你。”
他嘴唇贴上来亲了亲我的眼睛。
我抿唇一笑，避开他第一次长冻疮的手指，拿着他的掌心，掐上他的腰，吻住他的唇。
烛火摇曳，这塞州的风雪夜，温热且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