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理、技术和制度的相互作用
任何时间、任何地点的经济体系都建立在三个基础之上：地理、技术和制度。当然，这三者是相互依存的。以工业时代最重要的发明——燃煤蒸汽机为例，蒸汽机为工厂和运输的动力提供了一种绝妙的新方法，从而带来了工业化，并最终极大地提高了生产力和生活水平（同时在短期内使许多人流离失所，甚至陷入贫困）。
18世纪英国蒸汽机的发明取决于其地理位置。具体来说，就是英国有煤矿，而且煤炭可以以较低的成本开采和运输。同时，蒸汽机的发明和应用也依赖于英国的经济体制。现代蒸汽机的发明者詹姆斯·瓦特可借此获利。他之所以能这么做，一方面是因为英国为知识产权提供了法律保护，并提供了一个销售产品的市场。瓦特为他的发明申请了专利，并成功地把它变现。另一方面，因为工业家可以根据英国法律随时设立自己的公司，他们便愿意购买瓦特的蒸汽机专利并投入应用。
长期以来，经济学家们一直在争论，经济的繁荣和进步究竟是地理、技术还是制度的结果。一些人大声疾呼，认为制度才是关键，因为没有专利，就不会有蒸汽机。一些人认为技术是关键，因为没有瓦特作为工匠的独创性和技能，就不会有他的专利和工业革命。另一些人则认为地理因素起决定性作用，如果没有煤炭在地理上的可及性，瓦特的聪明才智充其量也只是纸上谈兵。
显然，这场辩论是误入歧途了。工业革命的产生是地理、技术和制度相互作用的结果。这种复杂的相互作用，正是工业革命成为如此非凡事件的原因。许多因素结合在一起才产生了商业上成功的蒸汽机的突破。为了理解这个动态的变化，我们需要在地理、技术和制度这三个支柱之间进行交叉思考，如图1.5所示。这三个领域是相互依存的，如果不把这三者都考虑进去，我们就无法理解经济史和经济发展。
图1.5 地理、技术和制度
让我们来看看地理、技术和制度的一些具体层面。地理方面至少包括六个主要因素。第一是气候，指的是全年典型的温度和降雨模式，它决定了可以生产的作物种类及可以饲养的家畜种类，以及人类工作和居住的适宜性。第二是生物多样性，包括特定动植物物种的存在或缺失。第三是疾病发病率、传播和流行的模式，这些模式由气候、生物多样性、人口密度和进化的偶然性所决定。第四是自然地形和近海程度、河流和山脉走向。第五是原生能源的可得性。第六是铜、铁、锡、金等矿藏。
地理因素必须根据当时拥有的技术加以考虑。一个经济体既依赖于它的物质资源基础，也依赖于利用这些自然资源的专门知识。由于每一个全球化时代都是依据相应的先进技术来划分的，地理的内涵也随着技术的进步而改变。在马被驯化之后，大草原具有的意义比以前要大得多。在蒸汽机和内燃机发明之后，煤和石油储量就变得至关重要。随着低成本光伏能源的应用，沙漠的强光照在未来将更有利用价值。
这样的例子贯穿于人类的实践中。掌握火的使用让早期人类能够迁移到更冷的地区。农业的多点发明使人类在冲积平原上密集地定居成为可能。马的驯化扩大了农业的范围。哥伦布的发现之旅最终导致欧洲人口大规模迁移到美洲。苏伊士运河和巴拿马运河深刻地改变了全球贸易的成本和模式。而随着全球变暖，北冰洋的新贸易路线可能也会发生同样的变化。英国大规模生产奎宁以控制疟疾，使欧洲人得以征服热带非洲。铁路打开了大陆内部粮食生产和贸易通道……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因此，地理的经济重要性一直被不断变化的知识和技术重塑。
我们应该记住，地球的自然地理本身以长期变化为前提。的确，在21世纪，人类正在危险地改变着地球的自然地理。地球自然地理的自然变化从根本上重塑了人类的进化和全球化的不同时代。随着地球轨道特征的变化，最后一个冰河时期的结束为农业、定居生活和文明本身提供了可能，同时也导致海平面上升，从而淹没了连接亚洲和美洲的白令海峡大陆桥。公元前5000-前3000年，非洲萨赫勒地区的干旱造就了广袤的撒哈拉沙漠，也可能导致了尼罗河沿岸人类定居点的密集化，从而产生了古埃及文明。16世纪美洲原住民人口急剧下降，导致土地重新被森林覆盖而减少了大气层中的二氧化碳，这可能是17世纪初欧洲出现小冰河期的原因，可能后者又进一步引发了欧洲三十年流血冲突和其他政治动荡
。环境变化及其对人类社会影响的其他例子包括过度开发农田导致土壤养分枯竭，病原体传播到新的种群，人类活动造成的动植物物种灭绝（如美洲的马），以及其他变化如河流改道、天然港口改变位置等。
社会制度是社会变革的第三个基本驱动力，包括日常生活中的文化、法律、组织和政治规则。文化习俗包括宗教仪式、语言运用、两性关系模式和奉行的哲学思想。法律实践包括商法（适用于设立企业和签订合同）、私法（适用于婚姻和继承）、公法（适用于公共管理）以及冲突裁处和法律实施的系统。经济组织包括商业合伙、公司和非营利组织。政治规则，如宪法，定义了国家权力的组成，用马克斯·韦伯的说法，是以国家“合法使用暴力的垄断”来支撑的。制度创新当然是人类历史的基本决定因素。就像技术创新一样，它们也在全球传播，由移民、军队征服者、学者、外交官、旅行者，甚至是报道世界其他地区动态的间谍来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