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愤不争甄莲惩刁奴
冬天柴火昂贵,府内除了主子,和近身伺候的丫鬟婆子,大家多是半个月才洗一个澡。
甄英上次洗澡才过去五天,虽然在她自己看来难以忍受,实际上在旁人眼中,还能算得上是个干净娃子。
不然,胡氏也不会让她到房里近身伺候。
“谁啊?”翠喜正在埋头烧火,突然感觉到身后一阵凉意,头也不回地问:“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转头一看,果然是四小姐那个哑巴。
见甄英端了铜盆,里头盛着鸡子、香皂、还有桂花油,翠喜的火气,“蹭”地一下就上来了。
她站起身,劈手夺过甄英手里的铜盆,才瞄了一眼,就开始阴阳怪气。
“我当是什么人呢?还拿鸡子洗头,呦,还有桂花油,从哪儿偷来的?”
偷?不说甄英的娘当年带了多少嫁妆,甄英是甄家的正经主子,用这个字形容她,实在是侮辱。
甄英冷眼看她。
区区一个灶下婢,就敢这么作践她。
灶下婢,乃是甄家这座府邸中,最低一等的存在,比起还能近身伺候的洗脚婢,尚且不如。在这个阶级分明的世界,哪怕是同样伺候人的奴婢,也有等级之分。
翠喜并不是甄府的家生丫鬟,长相平平不说,脑子也不机灵,看不懂人脸色,这就注定了她在后宅的前途黯淡无光,只能去做最低等的灶下婢。
在油烟的“熏陶”下,她迅速完成了从“小丫头”到“黄脸婆”的迭代,虽然尚未配人,却已经沦落到了“死鱼眼珠子”的级别。
她平日连正经主子都不曾见过,却敢给甄英脸子,无非是仗着甄英是哑巴,说不出她的坏话来。
连愚民都知道,“骂哑巴、踹瘸子、踢寡妇门、挖绝户坟”,乃是最损人的事儿,甄英被人这般磋磨,却只能忍着。
胡氏虽然不肯认她,到底不敢做得太过,明面儿上,还是把她当正经主子。
虽然是主子,可就吃亏在不能说话,无法告状,平日里丫鬟婆子们若是受了气,大多冲着她发火儿。
见甄英不能说话,翠喜将只木桶抬到她面前,翻了个白眼:“莲姑娘的洗澡水。”
这一下,竟然是把甄英当她的丫鬟使了。
甄英看了她一眼,也不愿暴露自己嗓子恢复了的事实,一手拎了只木桶,转身就走。
“哎,你等等。”
盛满热水的木桶,平日里都是两个丫鬟一起抱着去送,甄英一手一个,举重若轻,翠喜生怕她提了空桶过去,害自己挨骂。
甄莲乃是甄家长房长女,身份尊贵,连她身边的几个大丫鬟都不是好惹的,平日里别说是翠喜,连甄英都得矮上三分。
至于甄英想洗澡?一个哑巴,等莲姑娘用剩的水吧,她才不会再去烧一道柴火。
她烧完了水,直接往旁边的干草堆上一躺,不一会儿就入了梦乡。
“要死啊你!”
翠喜躺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被人拽着耳朵拎起来,先是一记窝心脚,再是两记大耳瓜子,结结实实打在脸上。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一个灶下婢,哪是什么硬正仗腰子的,磋磨我们正经主子,好大的狗胆!”
翠喜还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连忙跪下来,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姑娘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姑娘饶了我这次。”
她平日里逆来顺受惯了,自然知道如何讨饶,本以为很快就能过去,却被一只做工精湛的绣鞋狠狠揣在肩上,整个人往后摔倒在地。
“抬起你的狗眼看看。”
隔着厚厚一层泪花,翠喜把眼睁开,却见前面儿当头站着的,是一个面生的年轻姑娘,一件家常的缃叶色长裙,外头罩着件大红羽纱面儿羊羔皮的斗篷,头发钗环卸了一半儿,玉容花貌,粉面含威。
再往后一看,这少女右后方站着的是莲姑娘的大丫鬟凝露,而她左边儿站着的,正是甄英。
甄莲身份尊贵,性子泼辣,好在平日里都在闺阁里边儿活动,翠喜自然看她眼生。可现在见凝露都毕恭毕敬站着,任是再怎么蠢笨,也知道这回惹到了不能惹的人。
她被唬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甄英告状,此时忍着疼痛,一双恨毒了的眼睛蛇一般缠上去。
“是你,都是你这个……”
话还没说完,凝露一步走上去,又是结结实实一个巴掌,打得翠喜头昏脑涨,原本蜡黄的面皮儿,如今肿得发紫。
甄莲不说话,只是一手在后头拉着甄英,皱着眉:“她们平日里,都是这么对英儿的?”
甄莲语调平静,甄英站在她身后看不清神色,只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凝露知道主子性格,当下被威压折服,话都不敢说,只点了点头。
“反了天了。”甄莲左手牵着甄英,丢下这么淡淡地一句话。
翠喜平日里跟在大小姐身边,文绉绉的话,也能说上一嘴:“卑不动尊,这等刁奴留不得了。”
一句话,吓得翠喜魂飞天外,顾不得身上脸上疼痛,磕头如捣蒜。甄莲回头,见甄英脸上风平浪静,没有丝毫报了仇的快意。当即心道,这个妹妹,旁的不说,心性却是极好的。
甄莲想了想,干脆发了话:“你既然得罪的是四姑娘,等四姑娘开口发落你吧。”
若是家生子,打死或是发卖都是一句话的事儿,甄莲虽然尊贵,到底还是做不了翠喜的主。
胡氏把着后宅不放,自家虽然尊贵,却不及胡氏身边的老仆有体面。
倒是甄英心情复杂。
她在甄家磋磨了八年,处处遭人白眼。好不容易入了修行之门,本想隐藏实力,背着所有人,悄悄地努力。
结果不到一天,就有人争着抢着给她撑腰了!
甄英却是不知道,灵脉一开,她原本被压抑的运势自然也随之旺了起来。
甄莲平时处在深闺,连房中低等奴仆都不曾多见她,更何况是连灶下婢都能呼来喝去的甄英呢?
也是赶巧,方才时间还早,丫鬟婆子躲懒,一个个都不曾起,翠喜这才抓了甄英做壮丁。
甄英平日里和姐妹们都不曾见过,身上衣衫又旧又破,甄莲随口问了一句,见她不回答,还以为是下人早起了心里窝火,给自己脸子看。
当即心下一沉:“问你话呢?怎么不答?”
甄英抬头,甄莲认不出她,可甄莲身边的丫鬟凝露,却是知道她的,当即回了话:“大小姐,这是四房的英姑娘,从小就是个哑吧。”
甄莲钗环刚带上一半儿,闻言猛地一抬头,头皮还被凝露拉扯了一下,却顾不上疼。
当即狠狠在妆台上一拍,把脂粉钗环都震挪了位置:“让主家小姐干这种粗活儿,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大脸!”
她本就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以前是不知甄英处境,如今知道了,毕竟是亲堂妹,再不肯让她被人欺辱。
盛怒之下,甄莲依然顾忌风度礼仪,莲步轻移,环佩叮当。甄英跟在她后面,故意装作跟不上的样子,手抽了回去,嘴里轻轻痛呼一声。
一双粗糙的手,因冻疮而红肿着,才显得不那么瘦。
甄莲心中怒气和怜惜交织,先将自己的白羽纱狐狸皮短斗篷给甄英披上,头发也不继续梳了,就这么半披着杀到灶屋。
这才有了方才惩治刁奴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