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万夫团,集结
古老的大教堂成为了井口,与堕落的深渊直接相连。建筑本身在变化,装潢在外侧的颅骨石雕长出了变异的头角,天使塑像垂下血泪,身形与面容逐渐扭曲成膜翼的尸鬼样貌。血,或者以血为具象象征的力量,溢出殿堂,淌下台阶,像猩红的触须探出巢穴。
它像真正的血液一样流动,波纹中似乎承载着无法言说的咆哮和哀嚎。它像真正的血液一样渗进土地,渗入每一个邪秽匿迹而又被虔信掩盖的角落,灌溉那些潜藏的黑暗。
于是几百年甚至几千年前就埋下的灾厄之种发芽了。
烛台照出鬼影,壁龛流出血水,播音器发出尖叫。此前徘徊于王座世界上数天的躁动与不安在这个夜晚为自己塑造出了肉身,暴力和杀戮突然间撕开了伪装。男男女女在噩梦中尖叫,抓烂自己的皮肤,长出翅膀和长牙,变成半人半兽的怪物。夜幕下的巢都被点燃,化为熊熊炬火,高楼漆黑如同沥青,火焰中象征堕落的符号刺人眼目。
血依旧在流淌。
也许这并非原本的计划,也许此刻远远未到既定的时刻,但某种力量壮大了潜伏的渴望,引诱它们显露真容,催促它们提前萌动,野蛮生长。
病态的红色就这样蔓延开来,仿佛鲜血染红湖泊。浪潮自帷幕彼端凶猛地袭上泰拉,追逐长久以来被堤岸保护而对灾难一无所知的灵魂。火焰熏烧天空,浓烟在烧红的云层中涂抹出一张狰狞的脸。贪婪而猩红的目光瞪视着雄狮之门和皇宫城墙。泰拉上一次经历这样的浩劫还是在一万年前。
赫利俄斯无法相信他看到的一切。
在所有最糟糕的设想中,皇宫直接受袭也至少需要一周时间。若有敌军意图染指人类最高洁之圣地,泰拉守军将不惜一切代价与之抗争,泰拉之外,所有可以响应金座号召的武装力量也都将回援。事实上,泰拉绝无可能失陷,无论来犯者是异族的大军,还是亚空间的邪祟。
但这个场景成真了。就在这里,此刻。泰拉从圣洁的王座世界化为食尸鬼的栖息地,只用了八秒。
“你做了什么!”
禁军被这样残酷的场面激怒了。像他这样的人在行动时总是会做好最坏的打算,但事态变化还是超出了他的预计。他的心中充满了愤怒,无法理解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他能保持理智、让自己站在原地而不是扑向喜马拉雅尝试撕碎她已经极为克制。
‘如你所见,动用一点泰拉上潜伏的邪教力量,召唤恶魔。’
这样直白的招认几乎让赫利俄斯无话可说。
“为什么?”
‘为了掩盖真相。就像我们的对手做的那样。他们想要阿泰尔死,但又不希望与帝国公开对抗。现在没有野兽的大军和直冲泰拉的战斗月亮吸引火力,他们需要新的掩护,没有那就制造。试想一下,当恶魔在泰拉上肆虐,你会认为一名禁军的死亡和不着边际的小丑有关?如果你没有目睹他们出击?即使你知道,这种仇恨也会被同时发生的更大的仇恨掩盖。’
“为什么。”赫利俄斯眼中只有那些刺眼的恶魔记号在逼仄地跳跃着,“恐虐的碎片,在泰拉上……”
‘血总比一场恶臭的瘟疫要好。’喜马拉雅平静地说,‘在他们行动前,这是我们能选择事态发展走向的机会。我们逼迫他们选择血,选择能以战斗正面对抗的敌手,否则我们就可能要面对巫师和毒气了。’她轻笑了一声,‘或者你认为和长满泰拉的粉艳触手撕打更适合记录到你们的战史中?’
“为什么……”
‘这是经过多重考量后制定的策略。我们做了一些预测。灵族是一个多神种族。当涉及谋杀与流血事件的时候他们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会选择凯恩,剩下百分之一是祂想本色出演的情况。但当我们在他们之前启动了召唤仪式,他们便只能选择凯恩。亚空间力量在无自控状态下表现出互斥性质。’
“难道不应该阻止吗,无论他们做什么……”赫利俄斯质问道,“你声称你们为阻止丑角的阴谋而来,可看看你们做了什么?你们让混沌力量入侵了泰拉,让帝国的心脏暴露在无生者的攻击下,一切破坏和杀戮皆因此而起。无论你们的动机是否纯洁,但这个时候你们和真正的邪教徒又有什么区别?”
‘我本无意与你争辩,禁军。真理站在我身边,以你们的标准衡量也是如此。’喜马拉雅的语气依旧很平静,‘但你在要指控我与恶魔勾结,那我就必须得向你解释清楚。误会往往是一切离心背德悲剧的根源。’她停顿了一下,‘你需要一些更广阔的视野。现在,请看。’
赫利俄斯的视线随之放远,被从亵渎的符号上拖开,从血腥的祭典上抽离出来。他心神动荡,被泰拉受袭的现状和一切其他的忧虑困扰,但他依然敏锐,捕捉着视网膜上呈现出的每一帧图像,每一个细节。
有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的视线悬浮在太空轨道上,从高空俯瞰地表病态的金黄——而今已烙上猩红的罪印。然后,他看到星球与太空相接的弧线开始变亮,起初是一圈暗淡的光环,亮度逐渐攀升,最后化为一道光柱冲天而起。
赫利俄斯愣了一下,然后意识到那是星炬之光,而他所见到的是灵能视野中的王座世界。
‘多方位联合监测与数字化合成技术共同构建的灵能波幅视觉化系统,旨在为弱感群体提供直观的亚空间视界。这是经过不同层次增强处理后的图像。’喜马拉雅说,‘星炬,神皇力量的标志,其状态的稳定性象征着你的君主正关注着这一切并默许其发展。难道这还不能让你安心吗?’
“我不明白。”赫利俄斯凝视着那道光华,“无生者出现在泰拉上,祂如何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他突然注意到了什么,“哦,等一下……”
起初是船只。每日都有数以十亿计的朝圣者涌向泰拉,而霸权之塔监视着每一艘往来的船只。现在,他看见星球表面那些本应像群集蚂蚁一样繁忙运转的飞船都悬停在了它们所在的航道上,不再移动。它们像被什么冻住了,如同古泰拉时代封冻在河道里的船。
赫利俄斯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意识到了喜马拉雅所指何物。
那是一种不显眼的银白,宛如余烬随风铺展。魔域猩红与星炬金色于泰拉上交辉,而它是这场领地之争最低调的背景。与渲染其上的二者一样,它不是真正的颜色,而是力量的体现。它无声地见证着,如同一层凝滞的薄霜,轻轻覆盖了万物应有的色彩,冻结了时间流转。
“那是什么。”赫利俄斯皱眉。那种死灰般的银白色让他想起了阿泰尔。阿泰尔·金身上的宝石就是这样毫无特色的银白。“那就是……”
‘是的。领域。’
喜马拉雅手指动了动,在赫利俄斯眼前调出一张图解。赫利俄斯尝试记住它,但图像转瞬即逝。喜马拉雅女士对禁军眼睛的分辨帧率把握得恰到好处。
‘理解一个全新的概念对你这样的头脑来说是很容易的,但其后所暗示的残酷真相并没有那么容易被接受。让我们从表浅开始。’
‘领域横于现实与虚空之间,是一个能够扭曲两边元素的奇异空间,时间亦在它的切割层次中。于此,逻辑和秩序重新编织,遵从一种更基础的规则。你可以将它想象为一个多面的镜子,它能反映出被困于其中的个体内心深处的信仰和期望。’
‘这些映像并非静止不变,而是随着群体意志的变化而变化。若其中存在多种不能调和的思想,它们就在冲突和纷争中摇摆不定。而当尘埃落定,最后反射出的形象便被固化,成为真正的现实。’
‘发生在领域中的事情未必成真,这是我们这么做的自信所在。’喜马拉雅将视角调回到地表,从雄狮之门俯瞰广场远处尖啸蠕行的血影,‘一点星火引燃了在泰拉上积压已久的怨怒,所以血的力量现在占据上风。但它离取得最终的胜利还很遥远。我们的反击也还没有真正开始。’
“意志的战争吗?”赫利俄斯发现自己又在不安地握紧持戟的手了。他有一些预感。“你想用谁的思想和它们对抗?泰拉守军还有哪些人能动?”
“凡人军队可能指望不了了,他们不是陷入了停滞就是加入了我们的对立面。帝国之拳也无法依靠,我刚刚看见山镇号停在了轨道上。”他停顿了一下,“万夫团……”
‘回答正确。’
赫利俄斯听见喜马拉雅的声音突然变了方位。银甲女士改变了坐着的姿态,身影一闪就站到了他身边。极短的时间里他的前辈们与寂静修女配合作战、执行任务的描述出现在他的头脑中,然后这种短时间的遐想被喜马拉雅的下一步行动击得粉碎。
喜马拉雅往前一步越过赫利俄斯。她闭上眼睛,缓缓展开手臂,仿佛蛮荒部落中的巫女,在被选定的特殊日子里主持祭典,以威仪的姿态召唤远古的力量。环境随之变化,档案室的场景转瞬间崩解飘散,赫利俄斯发现他们正站在城墙上,沐浴在猩红的辉光下,遥看远处的不洁力量向人类之主的堡垒嘶叫、爬行。
‘醒来吧。’
他听见她说。
轻微的玻璃碎裂的声音在他们身边响起,顺着城墙绵延出去。他看见封冻的银白褪去,城防系统自动运作起来,校准目标阵列,炮管转向就像搅碎冰层的船桨。他听见警笛声和权限通过的提示音次第传播开去,重型火炮在准备时发出的“咔嗒-咔嗒”循环声响。
“你能控制城防系统?”赫利俄斯警觉地提戟往前,在喜马拉雅身上寻找弱点的本能与静观事态走向的直觉抗争着。泰拉拥有全帝国最强大的防御系统,想到这样的杀器可被不明人士控制,他的手就不自觉地想杀掉些什么。
喜马拉雅没有理他。她发出一道指令——具体而言,是一串代码,并非由唇齿吐露,而更类似无线信号的发送与接收——目标是皇宫更高级别的预警系统。
凄厉的警报声在堡垒巨大的内部震人心神地鸣响着。这里的许多警报装置上一次响起是因为影牢逃逸的事物袭击了霸权之塔,而另一些甚至自从大叛乱时期荷鲁斯的军队包围了泰拉之后就再也没有响过。
尽管大规模的军团作战已成为遥远的记忆,但是万夫团时刻准备着,他们记得每一种信号代表的意义,知道此时急切而又不寻常的紧急呼唤是什么意思。
他们响应了号召。
金色的巨人们从各自原先的工作中抽身,投入应对当前的突发状况。一些人在武器库取出长矛和刀剑时稍作停留,一些人去唤醒他们的庞大的战友——那些沉重而致命的战争机器。战靴踏过银白的冻土,斗篷与空气的摩擦声在沿途耸立的罗马柱和庄严塑像间交响。他们奔跑着前往指令中的集合地点,禁军金甲的光辉在古老的建筑群中穿梭,宛如一道道流星划过夜空。
赫利俄斯见证了他的同袍们集结,知道如果他不是依旧站在城墙上,他也会加入他们中间。喜马拉雅让他的视线投入到皇宫中,追随着霸权之塔里每一个急切奔走的脚步。曾经他也幻想过有朝一日,禁军重新成为一支军团,他将与他的同袍们并肩作战。在那时,这样的幻想会让他热血沸腾,但此刻的场景只让他如坠冰窟。
“你如何做到的。”
他耳边回荡着集结的号令。禁军在帝国中拥有最高权限,只有他们自己人和经他们允许的个体可以使用他们的通讯联系。而想要调动如此规模的禁军,只有护民官、禁军统领等万夫团高层可能做到,或者在早远时代,帝皇本人。
‘集结。作战。’
喜马拉雅,身穿银甲却非帝皇之爪的成员,行此僭越之举就在一名禁军的眼前。
她动用禁军的最高权限不比调制一杯饮品困难。她不解释,她的行为没想要赫利俄斯理解。她只是允许这名禁军站在她旁边,不在意他会因为发觉他们所有行动都被他们不从未听闻过的幕后支配者操控着而愤怒还是战栗。
‘领域内第一次接触,倒计时预备。’
于狮门的阴影下,黄金之军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