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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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命丹班布透杀机

事隔一日,班布尔善便到鹤寿堂来会和拜,见和拜正和遏隆交待征粮事宜,便闪到一边,直候到遏隆辞去方才进来。

一坐下班布尔善就迫不及待地问;“中堂,和亭领着那一帮人是干什么的?”和拜似笑不笑地答道:“干什么的,陪皇上练武玩的呗。”班布尔善听和拜不阴不阳的回话,不解其意,忙问:“依中堂之见,这里可有甚么名堂。”

和拜抬头看了看门外,冷冷答道:“不过是要你我的人头罢了。”

“既知如此,”班布尔善皱眉问道,“中堂为何不设法阻拦呢?”

“他是皇上,”和拜半闭着眼睛身子向椅背上一仰,冷笑道,“我要连这点小事都不允,岂不太不给面子了么。”说完,他一正身子,格格笑了两声,“不过,他指望这几个毛猴子来治我,也太小看人了。你瞧——”说着顺手抓起案上一方铜镇纸递给了班布尔善。班布尔善接过来一看,不由得大吃一京。原来,和拜刚才一捏之下,那铜镇纸上已然印上五个深深的指印!

沉默良久,班布尔善将镇纸放回案上,说道:“虽然如此,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中堂还是要多加留意才是。”

“当然。”和拜点头道,“你的话有道理!所以我已叫穆里玛接管了隆宗门,讷谟管着景运门,乾清宫也有咱们安插在大内的十几个高手。昌平、居庸关、门头沟、丰台、通州、顺义的守备、千总都已换了咱们自己的人——这安排你看怎么样?”

班布尔善沉吟着问:“只换守备,怕不行吧?”

眼下也只能如此。“和拜道,“搞得声势太大,惊动了兵部就会满朝皆知,反倒坏了事。”

“中堂,”班布尔善此时已经释然,轻松他说道,“现在辰时他们正练武呢。咱们去瞧瞧如何?”

和拜一跃而起,兴致盎然地笑道:“好,依你,见识见识他们的拳脚!”

二人不多时便进了紫禁城。刚进隆宗门,就见遏隆在乾清门外向内张望。和拜笑道:“此老心火毕竟未除。我们不去见他。”班布尔善道:“他还是放心不下老三。”

二人一边说一边步上乾清门。恰逢阿思哈当值,见他们进来,忙躬身迎接。忽然从月华门传来嘈杂声,和拜侧耳静听了半晌,倒像又厮打,又说笑似的,不甚真切。便拉班布尔善道:“走,到月华门去。”

这里郝老四和赵逢春正打成一团,文奇长昌在旁看得乐不可支。赵逢春原是正白旗下的一个十人长,并没有经过真正的战阵,当了索额图的戈什哈,闲着没事儿才和门房兄弟们练练拳脚,舒展一下筋骨,说到武功底子却是很薄的。

郝老四急着要在文奇长昌面前露脸,几次用关外大力擒拿法向他攻击,赵逢春占了力大的便宜,两人攻来打去,不分胜负。郝老四看准了他下盘不稳,双手勾成鹰爪形直扑上来,赵逢春将手一格,右时直撞郝老四胸前。不料郝老四急变一招,赵逢春竟扑了个空,被郝老四当胸一掌,一个屁股墩跌坐在地下,文奇长昌不禁鼓掌大笑:

郝老四得意地收势,正欲退下。那赵逢春怒喝一声:“不要走!”一个鲤鱼打挺,一跃而起扑了上来。郝老四毫无防备,躲闪不及,早被赵逢春揪住了辫子。郝老四转身回脚一踢,踢中了赵逢春的下巴。赵逢春仰面朝天倒下,兀自拉着郝老四的辫子不松手,郝老四也被他拽了个四脚蹬空。

两个人坐起来,对看着发愣。郝老四道:“你这叫甚么拳,赵逢春也不饶让,道:“打倒你便是好拳!”旁边坐观战的文奇长昌哈哈大笑。和亭训斥道:“起来新比过。打的没一点章法,活像两个街痞子!”赵逢春和郝老四红着脸,讪讪地爬起来。

站在月华门外的和拜和班布乐善交换了一下眼色。和拜轻蔑地笑笑:“走,进去瞧瞧。”说完便一个跨步迈了进去,在文奇长昌身后笑道:“皇上好兴致!”

文奇长昌回头一看、见是和拜和班布尔善,兴致勃勃地对和亭几个道:“高手来了!喂,和拜,你何妨下场与这几个奴才玩玩儿?”

和拜摘去大帽子,也不脱外层衣裳,对郝老四等人一拱手道:“请各位一齐赐招儿罢。”说罢腿一蹲,缓缓起了势。和亭将手向众人一摆,说道:“哪一位跟中堂讨教!”

犟驴子头一个冲了过来,憋着劲发了一招庖丁解牛,单掌直切而进。双方手掌刚一抵,犟驴子便觉一股极大的推力直贯掌心,逼得他踉跄后退几步才站稳,不由得瞪眼盯着和拜。

和亭动也不动地挺立在文奇长昌左首,冷冷地看着。班布尔善暗道:“这小子到底明白,只护着老三不动。”

穆子煦、郝老四、赵逢春见犟驴子吃了亏,相互看了一眼,打个手势,便一齐逼了上来。那和拜视有如无,眯着眼口中念念有词:

声东击西不须真,上下相随人难进。

他一边念,一边挥动双手,竟是谁也靠近不了。

犟驴子回过神又扑了过来,刚好和拜转身,将一条二尺多长的辫子甩得风响。犟驴子顺手绰在手中,猛地一拉说道:“中堂朝天……”一语未终,自己竞凭空被摔出七尺远,幸而是肩头着毕,未曾受伤,坐起来骂道:“奶奶个熊,怎么弄的?”也顾不得弄明白是怎样摔的,红着眼大吼连声又扑了上来。

和拜见他无礼,将袍袖向他迎面一扫,早又把他摔出两丈开外,这一次跌得更重,趴在地下半天起不来,郝老四、赵逢春一匠之下,也被和拜袍袖扫到,都跌了个仰面朝天。穆子煦反应快,向后跳了一步,未被扫倒。向和拜一一拱毛道:“领教了!”

和拜不答,闭着眼念道:

太极无始更无终,阴阳相济总相同。

走即粘来粘即走,空是色来色是空!

任他强敌多机变,焉能逃吾此圈中?慢慢收了势,对文奇长昌笑道:“皇上,奴才不恭得很。”

文奇长昌见他并未用掌击人,竟接连打倒了三个人,不禁大为惊奇,问道:“你打的甚么拳,这等厉害?”

和拜无言一笑,拱手道:“奴才还要去送遏隆大人,不奉陪了。”竟自带着班布尔善去了。

文奇长昌胀红了脸,勉强笑道:“咱们还玩,朕的兴致好得很呢!”

和亭道:“他虽不说,咱们也知道。这叫‘沾衣十八跌’,挨着衣服便要摔倒。这全凭内功,它只能伤人,却打不死人。要是真地被他拳掌击中,也不过如此。”

文奇长昌见和亭识得和拜拳法套路,聊觉安慰,便笑着问道:“原来你也精干这套掌法么?”和亭笑道:“哪里说得上精,多少知道一点罢了,比起和中堂自不能及。不过他这掌法也并非登峰造极。史龙彪曾说过,太医院有个胡宫山对此极为精通,只要内功比他强,借力打力,他用沾衣十八跌,反会吃大亏。”当下众人又练了一会,终究难再挑起兴头来,文奇长昌便命散了。

和亭一干人闷声不响回到住处。今日初试锋芒,穆子煦、郝老四兄弟大触霉头,心里不痛快。只有犟驴子不于不净地骂:“妈拉巴子,甚么玩艺儿,横得太没边了!”穆子煦叹道:“老小武功是不弱,眼下咱们兄弟远不是他的对手。”犟驴子撇嘴道:“我不信甚么沾衣十八跌,他那是妖法。下回弄桶尿来给他淋淋!”

正烦恼间,史龙彪二挑帘子走进来。他是长辈,众人都起身上来见礼,七嘴八舌地把今天与和拜比式的事讲了一遍。史龙彪听了哈哈一笑说道“若论‘沾衣十八跌’这种武功并不是杀人功夫,但他内功如此之强,倒也不可掉以轻心。”明珠道:“魏大哥不是讲太医院姓胡的精通,咱们何不请‘他来教一教,学会了还怕他个甚么?”和亭瞟了一眼明珠,道:“容易!那得多少年功夫?”

几个人正说个不了,老门子慌慌张张进来道:“张公公来了!”和亭笑道:“这也值得慌成这样,快请进来!”老门子道:“他捧着圣旨呢!”

一句话说得和亭也慌了,忙吩咐:“开中门,快准备香案!”嗯?怎么我刚从宫里回来,这圣旨随后就到了,莫非又有什么意外,

张万强直入中庭南面而立,捧旨便读:“朕偶冒风寒,着和亭赍旨召太图院胡某入宫视疾!”和亭跪着不吭声:好半天,才勉强答道:“臣,领旨!”

公事办完,分宾主坐定。张万强才问:“足下接旨迟疑不定,是怎么了,”魏宋亭笑道:“皇上召见太医乃是常事,如由我去,岂不令人生疑。”张万强笑道:“足下也是过虑。皇上因没记清胡某姓名,若认错了人,便要闹笑话了。自然是我与足下同去的了。”

和亭刚要叫人看茶,张万强却已起身说道:“不用了,只怕耽搁了正事,上头要着急的,咱们走吧。”说完,两人出门上马竟自去了。

刚才和亭接旨时,屋里的人都听得明明白白。见他俩去了,穆子煦疑惑不解他说:“哎,皇上不是好好儿的,一刻功夫不到,怎地就‘冒了风寒’呢?”

明珠想了一会儿,突然笑道:“这要怪你们几个引出个‘沾衣十八跌’,大约是跌出来的病。”

一句话正说到众人的心病上,都觉得没趣。史龙彪见大家尴尬,便道:“胡宫山这人能行,早年在丰台我们印证过武功,虎臣还是从我这儿知道的呢!”

明珠没有武功,心眼子却比众人都多。他默坐片刻又道:“列位今日不吃败仗,就不会有这事儿!不然为什么魏大哥答应得那么不爽决呢,”

这话几个人听了都不受用。郝老四便有心撩拨,笑问:“这话我便不明白了,方才魏大哥不是对那个没胡子家伙说过了么?”

在坐的除了明珠都留有胡子。明珠见他装憨骂自己,只是摇头:“那只是说得出的东西,只怕还有难说的东西在内里呢——你们不知我的这位表台,要论心思细密,咱们谁也没法比”

郝老四笑道:“依你这二诸葛看,是个什么意思呐,”

明珠对他的揶揄似乎并不在意,摇着扇子踱了几步,真地摆出仙风道骨的架势。犟驴于听他寒碜自己弟兄,本就窝火;又见他这样子越发腻味,忍着气听明珠继续说道:“皇上意思挑明了未必有好处。不过据我看,养咱们几个是要干大事的。现在眼看不成,能不着急么?”

“你说我们窝囊?”犟驴子到底忍不住了,“你有多少能耐,我看也只是摇尾巴的本事!”

“反正我一没脸朝天,二没嘴啃地,”明珠仍旧嬉皮笑脸,“比起你老史,要算体面了!”

“你配和我比,你来你来!”犟驴子气得嘴唇乌青,一捋袖子要动手,却被穆子煦一把拉住。

“君子动口不动手!”明珠面不改色,指着史龙彪笑道,“你们要是能比下了史老伯,我明珠便服你们是真名士!不是我浪言,魏大哥不在,你们一起上,未必能捞一招半式便宜呢?”

“嚯!这么厉害?要是我们赢了呢?”

“明珠甘认你说的‘摇尾巴货’,若是败了呢,”

“我们拜他为师!”

史龙彪见他们抬扛,以为年轻人口角,只微笑不语,不料竟扯到自己身上,忙摇手笑道:“这是怎么说,你们说疯话,拉上老朽做甚么?”

明珠一把拉过穆子煦道:“这位仁兄是个忠厚人,不像有些人,一百只麻雀炒一碟儿——全是嘴。”他哈哈一笑又把话抹平了道,“兄弟口角,手心手背都是肉,屁股烂了也觉疼,你们几个就玩玩儿,好教人知道喇叭是铜、锅是铁嘛!”

他一顿夹七夹八、不凉不酸的话,似褒似贬似挖苦又似激将,说得连穆子煦也无法应付。良久,他才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明珠说到这份儿上,咱们就和老英雄比试几下,权当练功夫呗!”

“将军”将到这一步,史龙彪也是无可奈何,干笑一声道:“在下本不欲为人师,不过几位老弟如此爽快,倒合了我的胃口。少年人掌下留情!”说完一个移星换位,不知用的什么身法,已至厅堂中央,金鸡独立,门户一架说道:“进招吧!”

犟驴子五指并成刀形,运力使了一个刀劈华山的架势向史龙彪的腰路横砍过来,掌锋凌厉,一开始便是杀手。堂中人无不暗惊,明珠也是一怔:方才在皇宫中他如此不济,怎地一眨眼的功夫竞判若两人,他却不知,关外大力擒拿手法与和拜的太极柔拳渊源截然不同。再加上犟驴子等人并不知文奇长昌要他们和和拜比试的真意,心里存了怯意,此时对付史龙彪,他就不那么客气了。

史龙彪见犟驴子掌势凶猛,屹立不动,将右手运力一格,早格过一边去。犟驴子错开身子一闪将左掌顺势击向史龙彪后背,只听“噗”地一声,竟如击在草囊之上。不禁一愣,急忙向后跃了一步,虎视眈眈地盯着史龙彪不语。穆子煦、郝老四见兄弟绝无取胜可能,将手一拱道:“我们兄弟三人共陪老先生玩阮。”

史龙彪微笑点头。三个人遂互相使个眼色,忽然大喝一声,双掌如雪花翻飞般舞动着,迅速攻了过来将近身进,却忽然一齐收掌变招,双脚腾空,用头部中右三面猛向史龙彪胸肋间撞去。这是三兄弟一齐练就的绝招。当年关东四杰之一的东太岁就是这么被他们撞得吐血而死的。旁观众人惊呼之间,史龙彪突然收势站定,三个人头直触到他的两肋和前胸,竟发出金石之声!只一瞬间,史龙彪突然发招,双手齐举从右到左猛地一扫,三位好汉顿时趴倒在他脚前。

史龙彪连忙上前搀扶:“三位老侄休怪。老汉失手了。”

穆于煦等三人,翻身爬起,跪在地上就磕头:“史老伯,难得我兄弟有缘,请老伯收下我们做个徒弟吧。”

“哎——使不得,使不得,拜师之事,小老儿实不敢当。”

“老伯,你不答应我们就不起来了。”

明珠在一旁又敲上边鼓了:“哈——怎么样,不是我巧施激将法,你们几位有这份福。史老伯,您老也别客气,就收下他们几个吧。”

史龙彪只好点头答应。穆子煦、犟驴子和郝老四,又在地上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算是行了拜师礼。

明珠忙令人出去治办宴席,又向史龙彪说:“哎,史老伯,当年,您在西河沿卖艺时,鉴梅姑娘坐麻饼的功夫,叫什么名字。”

“啊——那也是借加打力的内气功。她的功力和你们几位差不多,防身有余,攻敌不足,要说到内功精湛,京城内恐怕就数胡宫山了。这个人,神秘莫测,我也弄不准他的来路,不知他肯不肯为皇上效力。

张万强带着胡宫山走在前头,和亭紧紧跟着,直向养心殿而去。望着胡宫山的背影,和亭不住地犯疑:这个面黄饥瘦的矮个子,长相十分猥琐,三角眼里却放射出贼亮的光,难道他真有那么大本事吗?为什么史龙彪那样极力夸赞他呢?

这次文奇长昌召见胡宫山,原是他意料中的事,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连查问底细都来不及。日前听史龙彪的口气,这胡宫山原是终南山的道士,他怎么会出山还俗,而且托了内廷黄总管时路子进了大医院,就没人知道了?黄总管可是与平西王有渊源啊……联想当初史龙彪进京的宗旨,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因见胡宫山已跟着张万强进了殿,也来不及多想,便急步跟了进去。

因为圣旨是下给和亭的,照例还是和亭回话缴旨。和亭便上前请了个安道:“太医院胡宫山奉诏来到!”

文奇长昌头半躺在榻上,头上勒着一条黄绢带子,看了一眼这个其貌不扬的瘦矮个子,说道:“你就是胡宫山?”

“是,”胡宫山叩头锋道。臣胡宫山奉旨诊视圣疾。”声音不大,中气却极为充沛。

文奇长昌点头道:“朕冒了点风寒,也不用看脉,开一剂方子疏散疏散便会好的。”

胡宫山抬头注视了一下文奇长昌,说道:“臣斗胆请诊圣脉,不然,断断不敢行广方法。

文奇长昌见他坚持、只好伸手搭在一个黄袱小枕上,胡宫山膝行近前,情思静虑,闭眼先叩了左腕,又请过右脉摸过了,才跪着退下,伏地叩头道:“据臣拙见,皇上此症并非风寒所致,乃是郁气中滞,神不得通。不通则疼,主目眩头胀,颇似着了风寒,其实不然。”

“既如此,”文奇长昌笑道,“下去拟方子来。”

那胡宫山叩头道:“皇上此症不须用药。臣有小术一试,如其无效,再行方不迟。”

不用药便可治病,文奇长昌大感兴趣,坐起身来问道:“你有何妙法,快与朕用来!”

胡宫山道,“请皇上静坐不动即可!”说完双手高拱,离文奇长昌头部有三尺远,动也不动。张万强在旁看他捣鬼治病,暗自纳罕,连躲在帘后的苏麻喇姑都看呆了。和亭却知他是在运内功为文奇长昌祛病。

文奇长昌初时也觉好笑,慢慢便觉有一种清凉麻甜的感觉,从头顶泥丸。太阳、印堂各穴浸润进来,开始只有麻的感觉,满心只觉凉风习习,如秋日登高,杂虑一洗而尽,渐渐地连麻的感觉也没有了。此时血脉倒转,头部有些眩晕,殿内的器物都在旋转,忙闭上双眼。

足有小半个时辰,胡宫山吁了一口气放下手来,趴着叩了个头道:“万岁,请睁开龙目”

文奇长昌原本是想事情想得发蒙,头部有点疼,便借题发挥唤来了胡宫山,主要是想见一见这位奇人。刚见面便有三分厌恶,不料他却真有本事。此时睁开眼,顿觉满室清亮,心定神明,异常轻松。不由心中大喜,解掉头上黄绢带,晃了晃头满意他说:“真看不出,你还会法术!”

胡宫山忙道:“此非法术,乃臣过去所练的先天内气功,逼入龙体,自能法邪扶正,舒筋活络。”

文奇长昌原本就是要考查一下他的功夫,现在越发相信。便问道:“你精干内气功?”

胡宫山道:“不敢言精,只略知一二而已”

文奇长昌笑道:“你便演示一套给朕看看。”和亭见文奇长昌命胡宫山练功,先自站起,挨近文奇长昌身边立定。

“臣不敢放肆!”胡宫山一边答,一边双手轻按,立起身来,却无动作,只是微笑不语。众人正诧异间,忽然向地下一望,不禁大吃一惊——原来胡宫山在起身一刹那问,运内力一按,双手、双膝、双脚着地的六块方砖却已龟裂下陷!

“好好好!”文奇长昌早已看见,鼓掌大笑,“真是海水不可斗量。有这般能耐,岂能久屈人下!你好自为之,朕有用你处。”

张万强见文奇长昌欢喜,便取了最上等的封子——二十两黄金——捧了过来。文奇长昌道:“这样的好汉不能用钱打发。”便指着案上一柄麟麟盘蛟的玉如意笑道:“这个给你!”

望着胡宫山的背影,文奇长昌转脸对和亭道:“此人功很深。过去朕对此亦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和亭忙赔笑道:“此乃主上洪福。”文奇长昌怅然若,失道:“但不知他肯为朕用否,”

和亭道:“君子喻以义,小人则喻以利,主上待之以礼,何患他不为我主所用?”文奇长昌爽朗一笑道:“你的学问也大有长进嘛!”

出了一会神,文奇长昌又问道,“小魏子,方才你说的‘义利’倒提醒了朕。据你看,这班布尔善与和拜是不是真的一伙?”

“奴才瞧着是一伙的。”

文奇长昌道:“未必!班府里养着几十名卫士,行动诡密,连和拜都不知道。”

和亭惊道:“皇上怎么知道……”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文奇长昌道,“他瞒着和拜的事不少。”

这个消息使和亭深为震惊,咬着嘴唇陷入沉思,却听文奇长昌又道:“你想,他是皇室近枝,和拜篡了皇位,于他有甚么好处?”

和亭从未想过这档子事,不禁语塞:“这……”你不忙回答。朕看他们未必真是一党。他或是潜入和拜跟前,佯作拥戴伺机为朝廷出力;或是自己另有图谋,借一借和拜势力。这些话你可存在心里将来或可验证。”

“是!”

再过一个月便是中秋。”文奇长昌沉吟道,“你得便儿约他一下,与朕一同出去踏秋一游。日子暂不定死,到时再告诉他,朕倒要瞧瞧他葫芦里装的是甚么药。”

“不可!”苏麻喇姑掀帘进来,大约觉得自己太冒失,又笑了笑才说道,“千金之子尚且坐不垂堂,何况圣上乃万乘之君,岂可亲临险境?”

“这个不妨的。”和亭笑道,婉娘也太小瞧我们了,难道我们就白吃皇上俸禄不成?”

这不是吃俸禄不吃俸禄的事。”苏麻喇姑毫不让步,“不出事便罢。就是碰了万岁爷一根汗毛,你悔断了肠子也来不及!这事得经太皇太后定夺!”

“这个自然,”文奇长昌笑道,“不过朕意是一定要去的。天天就在这几处地方转,也实在太闷。小魏子先作准备好了,腾便微服转一遭儿也无妨。”和亭也笑道:“这个主上尽自放心。”

“今日说好,说不定哪日我也去凑热闹!”苏麻喇姑接着补上一句。

“那就这么先定下来。”文奇长昌道,“待朕请过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懿旨再说罢。”

和亭放马回宅。出了宫抬头看时,已是申牌时分,虽已炎日西斜,秋老虎的余威似乎还没有消尽,连马也热得懒洋洋的。便笑骂一声:“连你这畜牲也热得这样,咱们到个好去处,我饮酒,你饮鸡蛋清拌水!”便催马往嘉兴楼专——自明珠与翠姑好上,常来这里,和亭也不时去敲梆子玩儿。

过了庆丰斋,恰巧迎头遇见了在和拜府当着笔帖式的刘华。二人过去同在内务府当差,曾是好朋友。后来,和亭做了侍卫,刘华便不再多来。更因和亭身负秘密差使也不便往来,因此双方就疏远了。那刘华也瞧见了和亭,穿着鲜亮朝服,骑着高头大马,便别转了脸只装没看见。和亭一笑下马,一把抓住问道:“怎么啦,老兄在中堂那里当差,便瞧不上咱了?”

刘华不好意思地笑道:“你倒会反咬一口你现在是魏大人,咱倒好,刘笔帖式!俗话说,富易妻,贵易友。你瞧咱配得上高攀你么?”

和亭笑宣:“别说这些叫人恶心的话了!来,好哥子,上楼吃酒!”

他知道刘华是个酒猫子。历来一让就到,不料这次他竟认真推辞道:“真地有事,改日再陪。”和亭便也愈加让得认真:“怎么,和中堂真把你调教出来了,连刘二爷也出息得不吃酒了!”

“怕他狗屁!”刘华最是血性,吃的就是这一套,便站住脚步,“老子早不想干了。要不是为了使钱还方便,谁他妈的愿在那窝子里将就!”

和亭听出话中有因。便兑:“和我吃酒就丢差使,至于吗。要是他真撵你包在兄弟身上!”一边说一边便拽刘华上了楼。

三大杯老烧刀子下肚,刘华便上了脸。他夹起两片宫爆玉兰片塞进嘴里,不胜感慨他说道:“咱们那伙子兄弟都升发了,数你发得高。顶不济的也得个内务府的蓝顶子管带,就是我老刘华窝囊!说着端起酒杯咕地一口吸尽。

“当初虽说是老林荐你,也是你自己愿意嘛!”和亭忙替他斟酒,“不是我说,你要在这边,这会子再不济也得弄个五品顶戴!”

“唉!准叫我家里穷呢。穷了就没出息,就跟御茶房里小毛子一样,背时!”刘华长叹一声,“在这当差,钱比内务府是多得多,除了方才说的,就是他妈的不自在。不逢年节,不遇赏赐私自吃酒,那板子打得也真狠!”说着又把酒喝干了。

和亭笑着给他续上酒,又道:“当然了,一品当朝太师府,能没点规矩?”刘华久不逢酒,今日开了杯便毫无节制,就又饮了一杯。听和亭如此说,盯着和亭冷笑道:“规矩?他有甚么规矩!文武百官由他立规矩,大臣府里却由相婆立规矩。要不是老婆管着,谁知他会规矩出个什么模样儿!”刘华虽是一吃酒便红脸,但实际上酒量颇大。饮了几杯解渴酒,便反劝和亭,“来来!怎么尽让我一个人喝,你也来!”

和亭忙笑着饮了,又斟满了两杯,说道:“喝——中堂是道学先生,还怕老婆,”

“哈哈!”刘华道,“他信道学?五个姨太太,太太不发话他连边也不敢沾,更不用说偷鸡摸狗了。太太倒是个好人——就这一桩不好——前几年穆里玛抢了个卖艺的丫头,嘿!那真叫绝了!”

这显然指的是鉴梅,和亭心里一动,忙夹过一条鸡腿送到刘华面前,好奇地问道:“怎么个绝法?”

“那姑娘在二堂下轿,”刘华端起杯来“吱”地一声咽了,撕一块鸡腿嚼着,“一下轿便直奔后堂,送亲的人惊愣了。几个娘姨都没拦住。

“她自寻门路,在里头转了好久才寻着和拜夫人荣氏太君。‘咕咚’一声跪下,一边哭,一边骂,怎么抢,怎么逼,自己怎么有人家,说了个声气绝咽。

“老婆子气得脸上发青,正好和中堂赶来,被那老婆照脸吐了一口唾沫骂道:‘你左一个、右一个糟蹋人家的黄花闺女,死后当心下阿鼻地狱!,又对那丫头道:‘你就在我这里侍候,吃不了他的亏!’连说带骂把和中堂搅得发昏,后来把穆里玛也叫上去臭骂了一顿,才算了事儿。”

和亭长舒一口气又问道:“再后来呢?”

刘华起身倒了一杯酒,又给和亭斟上,先自喝干了。一边斟,一边笑道:“后来的事谁管他娘的帐,听说这丫环就留在太君的房里,你说他懂规矩?哼,他连皇上都敢糟蹋!”

和亭见他舌头打转转,已是醉了,原打算收场,听到这话,忙又起身给他斟酒,笑道:“中堂是托孤重臣,哪有这种事?”

“既如此,”文奇长昌笑道,“下去拟方干来。”

那胡宫山叩头道:“皇上此症不须用药。臣有小术一试,如其无效,再行方不迟。”

不用药便可治病,文奇长昌大感兴趣,坐起身来问道:“你有何妙法,快与朕用来!”

胡宫山道,“请皇上静坐不动即可!”说完双手高拱,离文奇长昌头部有三尺远,动也不动。张万强在旁看他捣鬼治病,暗自纳罕,连躲在帘后的苏麻喇姑都看呆了。和亭却知他是在运内功为文奇长昌祛病。

文奇长昌初时也觉好笑,慢慢便觉有一种清凉麻甜的感觉,从头顶泥丸、太阳、印堂各穴浸润进来,开始只有麻的感觉,满心只觉凉风习习,如秋日登高,杂虑一洗而尽,渐渐地连麻的感觉也没有了。此时血脉倒转,头部有些眩晕,殿内的器物都在旋转,忙闭上双眼。

足有小半个时辰,胡宫山吁了一口气放下手来,趴着叩了个头道:“万岁,请睁开龙目”

文奇长昌原本是想事情想得发蒙,头部有点疼,便借题发挥唤来了胡宫山,主要是想见一见这位奇人。刚见面便有三分厌恶,不料他却真有本事。此时睁开眼,顿觉满室清亮,心定神明,异常轻松。不由心中大喜,解掉头上黄绢带,晃了晃头满意他说:“真看不出,你还会法术!”

胡宫山忙道:“此非法术,乃臣过去所练的先天内气功,逼入龙体,自能法邪扶正,舒筋活络。”

文奇长昌原本就是要考查一下他的功夫,现在越发相信。便问道:“你精干内气功?”

胡宫山道:“不敢言精,只略知一二而已。”

文奇长昌笑道:“你便演示一套给朕看看。”和亭见文奇长昌命胡宫山练功,先自站起,挨近文奇长昌身边立定。

“臣不敢放肆!”胡宫山一边答,一边双手轻按,立起身来,却无动作,只是微笑不语。众人正诧异间,忽然向地下一望,不禁大吃一惊——原来胡宫山在起身一刹那间,运内力一按,双手、双膝、双脚着地的六块方砖却已龟裂下陷!

“好好好!”文奇长昌早已看见,鼓掌大笑,“真是海水不可斗量。有这般能耐,岂能久屈人下!你好自力之,朕有用你处。”

张万强见文奇长昌欢喜,便取了最上等的封子——二十两黄金一一捧了过来。文奇长昌道:“这样的好汉不能用钱打发。”便指着案上一柄麒麟盘蛟的玉如意笑道:“这个给你!”

望着胡宫山的背影,文奇长昌转脸对和亭道:“此人功夫很深。过去朕对此亦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和亭忙赔笑道:“此乃主上洪福。”文奇长昌怅然若失道:“但不知他肯为朕用否?”

和亭道:“君子喻以义,小人则喻以利,主上待之以礼,何患他不为我主所用?”文奇长昌爽朗一笑道:“你的学问也大有长进嘛!”

出了一会神,文奇长昌又问道,“小魏子,方才你说的‘义利’倒提醒了朕。据你看,这班布尔善与和拜是不是真的一伙?”

“奴才瞧着是一伙的。”

文奇长昌道:“未必!班府里养着几十名卫士,行动诡密,连和拜都不知道。”

和亭凉道:“皇上怎么知道……”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文奇长昌道,“他瞒着和拜的事不少。”

阶消息使和亭深为震惊,咬着嘴唇陷入沉思,却听文奇长昌又道:“你想,他是皇室近枝,和拜篡了皇位,于他有甚么好处?”

和亭从未想过这档子事,不禁语塞:“这……”

“你不忙回答。朕看他们未必真是一党。他或是潜入和拜跟前,佯作拥戴伺机为朝廷出力;或是自己另有图谋,借一借和拜势力。这些话你可存在心里将来或可验正”

“是!”

“再过一个月便是中秋。”文奇长昌沉吟道,“你得便儿约他一下,与朕一同出去踏秋一游。日子暂不定死,到时再告诉他,朕倒要瞧瞧他葫芦里装的是甚么药。”

“不可!”苏麻喇姑掀帘进来,大约觉得自己太冒失,又笑了笑才说道,“千金之子尚且坐不垂堂,何况圣上乃万乘之君,岂可亲临险境?”

“这个不妨的。”和亭笑道,“婉娘也大小瞧我们了。难道我们就白吃皇上俸禄不成?”

“这不是吃俸禄不吃俸禄的事。”苏麻喇姑毫不让步,”不出事便罢,就是碰了万岁爷一根汗毛,你悔断了肠子也来不及!这事得经太皇太后定夺!”

“这个自然,”文奇长昌笑道,“不过朕意是一定要去的。天天就在这几处地方转,也实在大闷。小魏子先作准备好了,朕便微服转一遭儿也无妨。”和亭也笑道:“这个主上尽自放心。”

“今日说好,说不定哪日我也去凑热闹!”苏麻喇姑接着补上一句。

“那就这么先定下来。”文奇长昌道,“待朕请过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懿旨再说罢。”

和亭放马回宅。出了宫抬头看时,已是申牌时分。虽已炎日西斜,秋老虎的余威以乎还没有消尽,连马也热得懒洋洋的。便笑骂一声:“连你这畜牲也热得这样,咱们到个好去处,我饮酒,你饮鸡蛋清拌水!”便催马往嘉兴楼去——自明珠与翠姑好上,常来这里,和亭也不时去敲梆子玩儿。

过了庆丰斋,恰巧迎头遇见了在和拜府当着笔帖式的刘华。二人过去同在内务府当差,曾是好朋友。后来,和亭做了侍卫,刘华便不再多来。更因和亭身负秘密差使也不便往来,因此双方就疏远了。那刘华也瞧见了和亭、穿着鲜亮朝服,骑着高头大马,便别转了脸只装没看见。和亭一笑下马,一把抓住问道:“怎么啦。老兄在中堂那里当差,便瞧不上咱了?”

刘华不好意思地笑道:“你倒会反咬一口!你现在是魏大人,咱倒好,刘笔帖式!俗话说,富易妻,贵易友。你瞧咱配得上高攀你么?”

和亭笑道:“别说这些叫人恶心的话了!来,好哥子,上楼吃酒!”

他知道刘华是个酒猫子。历来一让就到,不料这次他竟认真推辞道:“真地有事,改日再陪。”和亭便也愈加让得认真:“怎么,和中堂真把你调教出来了,连刘二爷也出息得不吃酒了!”

“怕他狗屁!”刘华最是血性,吃的就是这一套,便站住脚步,“老子早不想干了。要不是为了使钱还方便,谁他妈的愿在那窝子里将就!”

和亭听出话中有因。便说:“和我吃酒就丢差使,至于吗?要是他真撵你包在兄弟身上!”一边说便拽刘华上了楼。

三大杯老烧刀子下肚,刘华便上了脸。他夹起两片宫爆玉兰片塞进嘴里,不胜感慨地说道:“咱们那伙子兄弟都升发了,数你发得高。顶不济的也得个内务府的蓝顶子管带。就是我老刘华窝囊!说着端起酒杯咕地一口吸尽。

“当初虽说是老林荐你,也是你自己愿意嘛!”和亭忙替他斟酒,“不是我说,你要在这边,这会子再不济也得弄个五品顶戴!”

“唉!谁叫我家里穷呢。穷了就没出息,就跟御茶房里小毛子一样,背时!”刘华长叹一声,“在这当差,钱比内务府是多得多,除了方才说的,就是他妈g的不自自在。不逢年节,不遇赏赐私自吃酒,那板子打得也真狠!”说着又把酒喝干了。

和亭笑着给他续上酒,又道:“当然了,一品当朝太师府,能没点规矩,”刘华久不逢酒,今日开了杯便毫无节制,就又饮了一杯。听和亭如此说,盯着和亭冷笑道:“规矩,他有甚么规矩!文武百官由他立规矩,大臣府里却由相婆立规矩。要不是老婆管着”谁知他会规矩出个什么模样儿!”刘华虽是一吃酒便红脸,但实际酒量颇大。饮了几杯角渴酒,便反劝和亭,“来来!怎么尽让我一个人喝,你也来!”

和亭忙笑着饮了,又斟满了两杯,说道:“喝——中堂是道学先生,还怕老婆?”

“哈哈!”刘华道,“他信道学?五个姨大太,太太不发话他连边也不敢沾,更不用说愉鸡摸狗了。太大倒是个好人——就这一桩不好——前几年穆里玛抢了个卖艺的丫头,嘿!那真叫绝了!”

这显然指的是鉴梅,和亭心里一动,忙夹过一条鸡腿送到刘华面前,好奇地问道:“怎么个绝法?”

“那姑娘在二堂下轿,”刘华端起杯来“吱”地一声咽了,撕一块鸡腿嚼着,“一下轿便直奔后堂,送亲的人惊愣了。几个娘姨都没拦住。

“她自寻门路,在里头转了好久才寻着和拜夫人荣氏太君。‘咕咚’一声跪下,一边哭,一边骂,怎么抢,怎么逼,自己怎么有人家,说了个声气绝咽。

“老婆子气得脸上发青,正好和中堂赶来,被那老婆照脸吐了一口唾沫骂道:‘你左一个、右一个糟蹋人家的黄花闺女,死后当心下阿鼻地狱!’又对那丫头道:‘你就在我这里侍候,吃不了他的亏!’连说带骂把和中堂搅得发昏,后来把穆里玛也叫上去臭骂了一顿,才算了事儿。”

和亭长舒一口气又问道:“再后来呢,”

刘华起身倒了一杯西,又给和亭斟上,先自喝干了。一边斟,一边笑道:“后来的事谁管他娘的帐,听说这丫环就留在太君的房里,你说他懂规矩?哼,他连皇上都敢糟蹋!”

和亭见他舌头打转转,已是醉了,原打算收场,听到这活,忙又起身给他斟酒,笑道:“中堂是托孤重臣,哪有这种事?”

刘华却把“重”听成了“忠”,红红的眼睛略带狡黠气,盯着和亭噗地一笑,道:“忠臣!忠……我他妈的不为老娘、儿子有口饱饭,才不在那儿着挨刀呢……”刘华的眼已斜了,颓然长叹一声便歪在椅子上不动了。

和亭推推刘华,已是醉得人事不省,便架起他的胳膊出了店。牵上自己的马,一直送到和拜府前的一个胡同口。他又摇摇刘华,刘华动了动,抬头道:“不,不行了……改日我请你!”和亭见他尚清醒,忙问:“你在府里有知己朋友么?”

“我……我到哪儿都有朋友!小齐、小曾子…”刘华挣扎着,又有点迷糊了,“叫他们都来!我……不不信灌——灌不倒他们……”

和亭撂下刘华,独自走到和府门房间道:“小齐、小曾子二位在么?”那门房打量一下和亭问道:“大人认识他们?”和亭道:“我不认识,他们有个朋友叫我捎个信儿来。”

那门房笑了:“我就是小曾子,你说吧。”和亭走上前来对他耳语几句,小曾子跺着脚说:“咳,改不了的贱毛病儿!“便跟着和亭到了马前,扶下了刘华,背起来,笑着对和亭道:“多谢大人关照。要给歪虎碰上,他这顿打挨重了——只好从旁门进去,找间空房子先住下,酒醒了便好说了。”说完便自转身去了。

经过这斗事,和亭想了很多,鉴梅小时聪明他是知道的,现在看来愈发机灵了。入府的这段情况只怕连史龙彪也未必知道呢!陡然间想起鉴梅这些年来竟不给自己传个音信儿,又是心里一凉,如果她与史龙彪当初一样,抱了个“复明”的宗旨,自己又当何以处之呢?听刘华的口风,他的几个朋友和那个甚么“歪虎”不是一路人。从比,倒另有一个主意放在心里了。

光阴茬苒,转眼已过中秋。京城已是黄叶遍地,万木萧疏。这段时间里,文奇长昌除了每日悄悄溜到索额图府上去听伍次友评讲《资治通鉴》外,便带着和亭等一干人走狗斗鸡,讲拳论脚,练习布库骑射,甚至扑萤火虫儿、捉蟋蟀,并不理会朝政。弄得一干正直朝臣哭笑不得,却又暗暗纳闷:“圣学何以日进,当真天与神授?”和拜表面上算与文奇长昌君臣修好,遇着不大不小的政务也常进来请示,但见文奇长昌一听正事就懒洋洋的,也就一笑而退。和拜有个改不了的习惯,上午处理政事完毕,无论冬夏,中午必要小憩片刻,然后在后园练一趟拳脚,再到书房看书。这天练完功,刚拿起书来,便见班布尔善满面喜色地走进来,双手一拱道:“恭喜中堂!”和拜一怔让座道:“我喜从何来?”班布尔善笑嘻嘻地从怀中取出一个桑皮纸包,层层剥开来,“中堂瞧,欲成大事,还得靠它哩!”

“是冰片?补中益气散?”和拜看了看笑道,“这有什么希罕,赶明儿我送你十斤!”说着便好奇地欲伸手拨弄。班布尔善忙挥手阻止:“哎,动不得!”和拜不禁愕然,忙问:“怎么,这是——?”

班布尔善小心翼翼将药重新包好,放在案上。瞧瞧左右没人,他挤眉弄眼地嘻笑着道:“与补中益气散正为绝好的一对,是追魂夺命丹!不过却是缓发,用下去要过七八日才会发作。您瞧,化在酒里不变色——这是好宝贝!”

和拜已完全明白他的意思。这件事多日不提,他心中倒也安然,陡然间重新说起,不禁猛地一阵慌乱。班布尔善这种楔而不舍的劲头叫他吃惊。停了一刻方问道:“哪里得来的?”

“按古书中说的炼来的,”班布尔善坐下眯着眼瞧着和拜,“此丹真名百鸟霜。原是道家炼丹投用之药——入山扫百鸟之粪,任你是铜墙铁壁,任你是王子公孙,管教春梦难续!”他得意之至,顺口说了几句《大开棺》里的戏词儿。

和拜心中噗噗乱跳,面上却不肯露出,只淡淡说道:“这个先放在这里,未必使得上。我有更绝的妙计。”

班布尔善见和拜不很高兴,有点扫兴。一边重新将药包好,一边问道:“中堂,你有何妙法,何不赐示一二?”和拜笑着说:“我己探听明白,老三每天在索府读书,你瞧,这个机会如何?”班布尔善却沉吟着说:“好是好,只怕他既然敢去,就必有戒备。那和亭的武功甚高,又每日寸步不离。暗来不易成事;明来呢?搜抄大臣府邪,也要好生想个由头才成啊!”二人正说着,见鉴梅奉着茶盘进来,便哼住了口。

鉴梅进来,见两人各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抽烟,轻盈地给二位大人面前各放了一杯茶,将桌上纸包顺手收在盘里便欲退下。和拜忙直:“素秋,这个纸包你且放在这里。”鉴梅答应一声“是”,便将纸包放在桌上,躬身退了出去。

班布尔善目送鉴梅姗姗远去的倩影,说道:“怪了,这姑娘走路怎么连一点声音也听不见。”

一语提醒了和拜,心中不禁一惊:“她有轻功在身!”听说那年初来,史鉴梅闯后堂,几个壮妇都拦她不住。自己曾几次调戏她,拉扯之间,似也有飘忽不定之感——他越想越真,由不得怔了一下,班布尔善见他呆呆的,便问道:“中堂,您在想甚么?”和拜道:“贼步最轻啊!”

这句话恰和班布尔善的心思暗合,他左右瞧瞧,凑到和拜跟前道:“中堂家政甚严,我是知道的,不过——”

和拜看了他一眼道:“讲。”

班布尔善踌躇道:“我心里只是疑惑,上次我们在花厅议事,何等机密,怎么会在府内传扬开了呢?”

和拜大惊,忙问是怎么一回事。班布尔善便将自己在柳丛边听到到丫头对话的情形告诉了和拜。

和拜咬着牙半晌没言语,良久方道:“这我自有办法,不会有甚么大事。”

二人接着商议大事。按班布尔善的意思。应该突如其来地搜查索额图府邪。抓住人便杀。然后还可将拭君之罪加在索额图头上,那真叫铁证如山——因为人就死在他家!

“好!”和拜格格一笑,他很佩服班布尔善的多谋善断,但若这么就说赞成,也显得自己无能。于是说道,“如若偷袭不成,你我便成无巢之鸟,离刀下之鬼也只有一步之遥了。所以我想,一是要看准了再下网;二是不能师出无名,纵然万一不遂,也有后路可退。在此之前能除掉和亭这小畜牲才是上策!”

这个策划很周密,班布尔善极表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