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山城飞雪（9）
“荆蓟你没得事吧？”一次冻疮瘙痒难耐的时候，同桌见荆蓟牙关紧咬，连身子都在微微颤抖，遂不安地问道。
荆蓟没有马上答话，但她把自己的钢尺递给了同桌。
“用尺子抽我手板心，越用力越好！”她见同桌还是一脸的不可思议，便急忙补充道：“我不得怪你，我现在冻疮痒得要死！只有这样转移注意力求解脱了！”
同桌就算明白个中缘由，当然也不敢助长荆蓟的自虐倾向，只得表情痛苦地眼睁睁看着她狠命抽打自己的手板心，事后还是大发善心地在她的手上抹了点自备的凡士林。
从此凡士林、维生素E软膏跟红霉素软膏也跟牙膏一样成了荆蓟冬天的必备品，然而这些药膏说到底都只能缓解而无法治疗冻疮，何况眼下这处冻疮刚好就长在自己右脚小脚趾的外侧边，连光是站在它都会痛痒不止，要强忍着疼痛走路更是只有轻微地跛行了。还记得以前做过这么一道历史考题，说的是赫鲁晓夫宣称西柏林就是美国插在欧洲的那只脚上一个发痛的水泡，随便什么时候都可踩一下。既然欧洲这么冷，为什么不宣称西柏林是一个冻疮呢？根本不用踩，只是走路甚至站在那儿就已经难受得又痛又痒了。
荆蓟拖着自己的右脚走在通往教师办公室的走廊里，好在教师办公室与自己教室之间就只隔了另一间教室。“新班主任为什么要找我呢，难道还是因为那首歪歌，这件事不是已经了结了吗？还是说是因为最近一些不太好的表现，比如上学老师迟到或者作业质量差？”一头雾水间只有一件事她是确定的：无论如何新班主任都不会体罚她，那双温柔地摆正了自己的头，扶直了自己脖子跟脊背的手是不会打在自己身上的。怀着这个想法，荆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笃定地踱进了教师办公室。
新班主任当然还是坐在前班主任的工位上，还一直注视着自己向她走来。桌上的烟灰缸、茶杯和从《新概念英语》上切下来充当戒尺的胶装书脊已荡然无存，现在办公桌上唯一立着且显眼的东西是一张也许是新班主任的毕业合影。荆蓟走到新班主任跟前，双手背在身后。
“哎呀，你怎么走路是一瘸一拐的呢？”
“脚……脚上长了个冻疮……”荆蓟有点没想到新班主任的第一个问题是关心她本人的，受宠若惊之下话都说不太利索。
“你一直把手藏在后面，是不是手上也长了冻疮？拿出来给我看下。”荆蓟顺从地伸出了她那双结着痂的手。
“咝！你爸妈没带你去看一下你的手吗？都要冻烂了！”新班主任捏着荆蓟的右手问道。
“看了，医生给我开了些药膏，喊我整个冬天一直抹，开了春冻疮自然就会好。”不想让新班主任继续担心自己的冻疮，荆蓟选择了撒谎。
“好嘛，我的脚后跟也是一到冬天就裂口子，难受得很，都只有等春天来了。然后我看过你的成绩，中考英语136分，和你一起进来然后英语考135分以上的就已经不多，到期中考试你还把英语成绩保持在了130分以上，还不错！”
荆蓟又是压根没想到，班主任找自己说的头件正事居然是夸奖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但呆若木鸡太久又真是对不起班主任，便尽力在脸上堆出谦虚的笑。
“我知道你同所有不肯放弃自己的学生一样，懂得自我督促鞭策，但是在冲刺心仪大学的路上，老师作为关键引路人的角色也是不可替代的。但起码是在为才学校中，学生对老师的态度不是无主见的顺民，就是无所谓的淡漠……“
荆蓟一听到后半句话就不自觉地低下了头，以为接下来班主任就要狠批自己，也是，上课时连班主任的脸（无论是哪位）都不敢多正视一会，不算是对师长该有的态度吧。低下头的她透过办公桌投下的淡淡阴影，瞥见班主任那双没有穿鞋光着黑袜底的脚就搁在一张长脚凳上，那双短跟皮鞋则立在转椅旁边。这张长脚凳应该还是把一个木制货盘砍了一半改的，自己在妈妈工作的超市仓库里可见过太多这样的货盘，还亲自拉着手推叉车搬过好几个呢。班主任的脚型还挺好看，跟一对黑鱼似的，但真正吸引荆蓟注意力的却是袜子尖上破了个洞，露出一小瓣苍白的趾甲盖。
“我好像看到了老师身上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只有保守秘密了。”荆蓟稍有不安地想。
“这样的师生关系无论是对教学还是对纪律都没有好处，所以我要身体力行地改变这样的现状，就从安排新的科代表开始……”
“老师，我们班上已经有英语科代表了。”荆蓟突然打断了班主任的话，但还是低着头，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呢？反正科代表们也不是全班选出来的，班主任想安排哪个当就安排哪个当，解职也还不是全由老师说了算，自己就不该插嘴。但自己还是说了，是在为现在与自己关系友善的英语科代表说话，还是感到自己不应该牵扯其中呢？
“我知道，我平白无故为什么要解职一个干得不错的英语科代表？只是科代表本来是要帮助大家学好这门科目的，现在却只是忙着收作业发作业催到大家交作业。优秀的科代表不应该只是老师的收发员。科代表除了促进大家的学习，还应该成为师生之间沟通改善关系的渠道和尊师重教的模范代表，何况班主任本身就不需要一个代表了吗？我是打算任命你当我的代表。”
“我的代表”，这话说得好奇怪，荆蓟一时又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羞涩地笑笑，“但我也能当班干部了吗？这还是我学生生涯里的头一遭呢。”
“你一直在笑，这是答应我了吗？”
“嗯，我愿意当老师的代表。”见自己后来居上渴求职位的心思被戳穿了，她只得又低着头答应。
“抬起你的头，但是先不要声张，我还是要先观察一下学生的态度，下学期再决定是让你当班主任代表还是英语科代表，或者只是副科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