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去爸爸的地方（5）

果然是长久的远亲不如一时的近邻，永远的血缘比不过几年的相伴，还是朋友好啊。突然荆鲤感到，为什么以往从来就没有意识到，春节的团圆桌上没有荆蓟其实对他而言就不算真正的团圆？荆蓟才是那个能给他带来和气与其乐融融氛围的人。

在荆蓟随她妈妈刚回山城之后的那几年，两人说是“老友重聚”，但浑沌至极的婴儿时期的相处又怎能算数？其实还不是在各自家长的耳提面命之下从毫无基础之上开始新的往来。虽说两人很快都互相感到在交往中的体验是非常地顺滑和谐，但彼此之间还是颇有些客套的拘谨、礼貌、紧绷乃至猜忌，有如隔了一层无形的薄障壁。直到初一前夕的那个暑假，自己仍更像是个孩童，而荆蓟却看上去是已经一只脚踏进了少女的行列，莫名其妙地，他向荆蓟表达了私下只有他们两个人时她不用把头发挽成发髻或者马尾辫的意思。当时荆蓟没有任何表示，但下次再见，她当着自己的面就解开了缠在马尾辫上的橡皮筋，顿时乌黑的秀发宛若水库开闸，不只在后背倾泻而下，还一缕缕地顺着耳朵淌在肩膀上直流到锁骨前。

“你说，我这样是不是太披头散发，还有些邋遢？”荆蓟还是有点害羞。

“一点儿也没得！”恰恰相反，他觉得这样的荆蓟不仅看着更顺眼了，而且她就应该该是这样。

从此只要气温高一点，荆蓟在他面前索性连拖鞋袜子也不穿了，她已不再刻意去压制那个不修边幅蓬头跣足的自己，也不再费心去隐藏自己大大咧咧、热情随和、天真单纯和偶尔显得尖酸但内心总是正直的本性，而他也逐渐不再向她掩饰自己表面的怨天尤人，骨子里的愤世嫉俗以及不时的小人心肠。他们都感到只有在彼此面前才能袒露本来的自我，而无须担心被议论、说教、嘲笑乃至被指谪，都把对方看作是生活周遭中唯一对自己本心无条件开放的避难所。

虽说后来两人相处，荆蓟不再像以前那样活泼甚至激动，而他也不再像过去那般“尖厉”，但他隐约明白这是因为两人都被磨圆了棱角，柔软的地方也被磨出了一层茧子，绝对不是面对彼此还要有意地用塑胶和钢板将棱角和柔软处包裹隐藏和保护起来。而且若说过去荆蓟的眼眸就像一杯水那样地澄澈，那现在她的眼眸可是像秋冬的江河水一样清澈了，所以她只是在经过一系列的遭遇后有了一种清水出山变深沉的本真，只是自己愚钝看不透罢了。

如果以后真的有了创伤以至于遍体鳞伤，自己还是会选择将伤痕给荆蓟看的吧，或许她也会这样做，虽说彼此可能都无法治愈对方的伤口，甚至连给对方止血也做不到，但到时候光是有一个不必讳疾忌医的避难所就已经很好。既然在这个世上已经有了他的避难所，纵使以后外面的风雨再大，又有啥子了不得的？于是他睁开眼睛，头扭转回堂妹一侧，继续向她寻求搭话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