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复工
亚兴纺织厂虽然被你父亲——哦不，被战火破坏，损毁严重，但也不是完全不能重新生产。按我方技术专家提供的意见，只需要按这个清单采购好这些东西，贵厂很快就能运转起来啦。
但这些零件都需要进口……
进口？现在上海出去的所有海域都在咱们大日本军队的控制之下，那完全不是问题。
那么就有劳松田先生了……
所以这回卫少爷的生意的确是做得精明到家了，名义上他给松田当狗腿子，结果到了实际办事，反倒成了松田帮替他跑腿。找人员找关系、拿政策拿批条，无论原材料还是劳动力，一路绿灯，所缺零件也飞速到位，工厂在最短的时间内投入了生产。
看着轰隆隆运转的机器，松田阳十分满意。
这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实绩。松田阳不明白，形势已经如此明朗，怎么还有人在那里抗拒。是的，接下来的工作，他需要继续努力，好好地“说服”那些人。
派出去的人也陆续回来了。情报汇总，在松田社长眼前大致勾勒出了卫家这位二少爷的轮廓：次子而非长子，无法成为继承人，于是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又因为有个身份为共产党的朋友给国民政府抓了，为搭救此人，这才滞留下来。当然，情报也提及南京卫公馆附近有士兵被杀，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很可能就是这人干的，否则，为什么他一上来就说什么既往不咎？
跟着，松田又收到了另一个情报，那就是卫楚恒的履历。别的没啥，唯一令他注目的是这人居然还在日本留过学。原来如此，他完全知道大日本帝国的能耐，知道咱们大和民族的行事风格，知道他在南京的所作所为是一个定时炸弹，随时可能爆炸。
看来他还挺了解咱们大日本帝国的嘛。
松田站在那里，饶有兴趣地瞧着卫楚恒来回忙碌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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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楚恒在厂子里忙碌，卫小姐则呆在家里，重新坐看风云。
淞沪抗战失败，日军进驻上海，虽然租界并未受到太大影响，城市依然繁华，与从前似乎并无两样，但街上突然增加的身着和服的日本人，以及冷不丁冒出来的日本便衣队，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世人，此地已经易主，现在上海是日本人的天下。
虽然驻日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已经下令，为恢复上海经济，维持市面繁荣，驻沪日军不得胡来，但无论华界还是租界，街面上仍然时常响起枪声，时常传出谁又被当街打死，哪家妇女又被喝醉了的日本士兵调戏等等消息，卫楚楚没法保证，遇到这些事，她能忍得住。
“忍不住也得忍。”这是卫楚恒沉着脸给妹妹下的严令。当然卫楚楚也深知，现在这情况，冲上去就是送死。不过，即使不冲上去，那也可以坐着不动啊，二哥又为何非要去日本商会出任什么劳什子理事呢。
哦不对，现在是理事长。
卫楚恒与松田阳头回见面，当场就受任成了东亚特别商务共进会（简称商会）的理事。说是理事，其实也理不了什么事，那段时间，他在自家厂里忙着。在松田的帮助下，工厂很快复工，松田也受到了上面的表扬，再加他认为自己手里还抓着卫少爷的把柄，也就暂时把他当自己人看了。亚兴纺织厂复工之后，他又令他去把卫家其它产业处理好，必须赶紧开门营业的干活。卫少爷得令，又转头天天跑路，把原来的伙计尽量找回，个个升职，薪水加倍，不多时，卫家各个门店便陆续开张，顿时为松田挣了个满面红光。
而松田此时却在为另一件事儿头疼。他来中国多年，早年在东北，后来是华北，现在又以“大和株式会社社长”的身份来上海主持商会工作，之前一直顺风顺水，但到了这里，他才发现，大上海果然是大上海，果然龙蛇混杂，群魔乱舞。
第一个被推为商会理事长的人名叫王秋适。此君原是上海大新洋火厂老板，上海事变之前，不管是背景还是身家，都登不得台面，战争爆发后，达官贵人纷纷逃离，这位王老板便顿时排名在前了。商务共进会成立的风声才放出去，他就头一个跑了来，向松田投诚。
那会儿松田正满世界寻找此类知名人士，见有人前来，再稍加打听，得知这人原也是个人物，便马上委以重任，立他作了商会理事长。
但这位王理事长就职之后，做出来的事却让松田进退两难，非常被动。
原来，这王老板虽为商人，却不是一个做实在生意的，反而把官场那一套玩得溜熟。
王理事长履职之后很快进入角色，一方面协助松田找人，另一方面抓紧与其它机构结识，广开门路，很快便成了周游各界的红人。本来呢，理事长作为日中关系的协调人，八方周游一下，也是工作内容之一，松田也没怎么在意。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位王老板，竟然胆大包天，利用他的“不在意”，去与另一名日本商人密谋，欲推此人上位，来个取而代之。而这，便是发生在卫少爷没日没夜的守在厂里为复工而努力的时候。
两相比较，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当然王老板的阴谋不会得逞，松田只需给“某某君”去个电话，只需在电话里自认识人不明之罪，并保证此类事件再不会发生，那王老板便顿时被扣了一顶反日嫌疑的帽子，去了他该去的地方。
接着，他找到卫楚恒，希望他能来坐这个“理事长”的位子。
卫楚恒吓了一跳，他自己的事都没理好，还要去理人家的事，这个……必须推掉。但他越是推托，松田就越是不放，最后竟拿出两人的协议，你必须无条件——哦不，有条件地为大日本帝国服务。
我的请求，您必须同意。只是，按我们的协议，您可以提条件。
但是当卫楚恒无奈点了头，还没来得及提条件呢，松田便向他发出了第一道命令：明天上午九点，我将派车来贵府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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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九点，车很准时。车里只有一个司机，没在市区停留，一路朝松江方向出了城，一直来到一幢宅子。松田身着和服，立于阶前相候。
室内也已摆布妥当。入内之后二人按日式规矩相对跪坐，松田亲自斟酒，并向卫楚恒举杯。
卫楚恒却没有伸手。他只是坐在那里，看着松田。
“据说卫君酒量超群，怎么今天不喝了？”松田瞧着他。
“因为我有点怕。”
“怕？”松田浅浅啜一口，一笑。“放心，酒是没毒的。”
“酒当然没毒。”卫楚恒也一笑，“只是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松田先生叫我来干什么，会不会出什么难题给我，所以有点怕，不敢喝。”
“我的确有问题想问问卫君。”松田也不喝酒了，放下杯子，危襟正坐。
“请问。”
“我来到这里，时间并不长，但是已经听到了很多关于卫君的传言。”
“传言？”
“是的，传言。许多人都说您不学无术，只知道吃喝玩乐，是个……按中国话来说，纨绔子弟。”松田直视卫楚恒，“但这些日子以来，我看卫君似乎并不如传言所说，你不但精明，而且还很有勇气，这让我有些费解，请赐教。”
“精明，那自然是有一些的；至于勇气……”卫楚恒苦笑，“其实我就真是个胆小的。松田先生应该听过，中国有很多大家族，兄弟阋墙，轻则头破血流，重则闹出人命。我那大哥为人好歹也算过得去，我想我就算了吧，做做闲云野鹤也挺好的。”
“但是这么一来，您的名声可就不太好了啊。”
“是啊，人家面上客气，其实都瞧我不起。”卫楚恒叹了口气。
“那么现在呢？你现在为我工作，难道就不怕人家更加瞧不起你？会骂你汉奸？”松田更加用力地端详着他。
“骂汉奸那是自然的。但说瞧不起我，可就不见得了。”卫楚恒之前没有回避松田的目光，现在也没有回避他的问题。“从前大哥总说我管不了事，又说那些事不用我管，这种话说久了，别人也就不怎么跟我说事了，那时候他们自然是瞧不起我。”卫楚恒耸耸肩，“不过现在，他们可不敢再瞧不起我了。当然也可以说这是借了您的威风，不过，除了借您威风……就拿这回复工来说吧。您瞧，他不在，这前前后后，我不也照样一手办了下来。其实这并不是什么特别复杂的事儿，不过多花点儿工夫而已。”
松田淡淡听着，不置可否。听完，再次端起杯子。
卫楚恒也端起杯子，向他一照，然后一仰脖子，喝了下去。
“这么说你一直是个明白人，以前只是装作糊涂。”松田缓缓饮下此杯。“现在我有件事需要你去办，不知道能不能办好。要知道，这件事，只有明白人，才能办得好。”
说着，也不等卫楚恒发问，他便站起来穿上木屐，走了出去。
卫楚恒只好跟上。他跟着松田穿廊走桥地过了七八个弯，来到一处小院，院里已经摆好茶座，铁壶之下，炉火正旺。
“请。”松田走过去坐下。
卫楚恒这下子是真不明白了，这日本鬼子到底想干什么，又是请他喝酒，又是请他喝茶。
“听说你有个朋友，是个共产党。”
松田漫不经心地问出第二个问题。
松田会对他进行全面调查，意料之中。他与俞志铭的关系天下皆知，瞒也瞒不住，于是笑笑道：“想不到松田先生连这个都知道了，佩服佩服。”
“我也是无意之中得知。不过鄙人有些好奇，卫君既然是闲云野鹤，怎么会与共产党有交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