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战小说之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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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分歧

其实不光卫楚原糊涂,此刻就是在国民政府内部,对北平事件的定性,分歧也很大。

在卫绍光的认识中,北平事件只是一个孤立的意外事件,只要妥当处理,双方对话,协调关系,便可平息事态。周一峰则坚持认为,北平事件完全就是日本人正式侵华的信号,无论结局如何,国家都应该立即总动员,进入战备状态。

两个铁杆老友,为了这事,这晚又在翠华园论说大半晌。

胡曼楠和儿子都去了上海,周一峰把一众仆佣也全都打发出去,偌大翠华园就只有周一峰一人。卫绍光进来,连个门房也没有,一路无阻。

周一峰也预知了他的来访,沏一壶好茶,在正厅恭候。

“你把夫人孩子全都送走,是打算倘若开战,便于轻装上阵呢,还是临阵脱逃?”卫绍光一进来,便是一句揶揄。

“当然是轻装上阵。”周一峰示意请坐、喝茶。

“问题在于,情势还没有到那地步,双方还是有和谈可能的。”

“和谈?割地还是赔款?”周一峰冷笑。

“你们不要一说到和谈,就是投降、是示弱、就是割地赔款,好么。”卫绍光摇着头。“外面那些无知百姓,只知勇猛冲锋,不知理智冷静,你是国府要员,怎么也与他们一般见识呢。”

“我得出这个结论,正是出于理智冷静,分析判断。”周一峰也在摇头。“我们一直监听日本关东军驻华北八个纵队的电讯,各种迹象表明,他们即将在中国有全盘的军事行动。而北平事件与当年的东北事件又是那么的如出一辙。日本人如此精心布局,难道,单凭某人三寸不烂之舌,以一个不投降不示弱甚至不用付出太大代价的和谈,便可消弥战火于无形么。”周一峰嘿嘿一笑:“如今已不是春秋时代,靠耍嘴皮子,已经解决不了问题了。”

“你这句话倒是没说错,现在不是从前,和谈不是耍嘴皮子,战争更不能靠耍嘴皮子。”卫绍光继续摇头,“战争讲的是什么,从前刀光剑影,如今枪林弹雨——当今之战,拼的不是大刀长矛,而是枪、是弹!枪弹,我们有么?有多少?那都是些什么样的枪弹?这样的枪弹,能与日本抗衡么!别人或许不知道,你在日本呆过那么多年,你心里难道不清楚,以二十多年前的日本,对照当今之中国,只怕我们仍输于人家!且不论这二十多年来他们秣兵厉马,打败了俄国、吞并了东北,更是壮大!眼下是实力悬殊,我们拿什么与人家作战。”

“打不过,那就直接投降?”周一峰哼了一声。

“和谈并非投降。毕竟中国地大物博,日本人也是不敢贸然全面进攻的,他也在掂量。战争嘛,落到实处,终究还是政治。”

“我倒想听听,你们打算怎么用政治的方法去消除日本人的侵略野心。”周一峰瞧着他。

“这个嘛,领袖尚未有熟虑之策,我等怎能妄断。”

“领袖?领袖不是已经说……”

“领袖说备战,说要打,是么。”卫绍光这一回端起了茶杯,不过没有喝,只是转着,好像要四面八方的把它瞧个清楚。

“你的意思是……”这一点倒是出乎意料。看来卫绍光此行来意,不是说服自己不要在公开会上与他唱反调……

“东北沦陷多年,北平现在又弄成那样,”虽然整个院子都没旁人,卫绍光还是不由自主地向周一峰靠近,“你见着中华民国正式对日宣战的诏告了么。”

周一峰怔住。的确,按理说,东北沦陷了那么多年,现在北平又兵戎相见,双方早该宣战了,但不知为何,打归打,两国领袖都没把这对战的关系写到纸上,诏告天下。

或许,此事真如卫绍光所言,有一些不为人知的隐情……

“攘外必先安内,这是宗旨。”见周一峰沉默下去,卫绍光一笑,端起茶慢慢喝着,“眼下内部是大致地安定了,大家纷纷表态,唯领袖马首是瞻。但是不是真心认了领袖的马首,这是人心,谁也瞧不见的。其实在领袖心头,这内部某些人、外面某些军、还有残留的共产党、闹事的日本人,那都是敌人。这么多敌人,要一口气同时消灭,那是做不到的,所以,孰轻孰重、孰前孰后,如何处置,需要策略。”

“如果这个策略是继续不管不问,任由日本人如同东北那般吞了华北,那无论将来事态如何发展,领袖如何自圆其说,只怕也难以立威于民众,更无颜面对于祖先。”虽然卫绍光说得有些道理,但周一峰仍然认为,丢了东北,再不能丢华北了。若是华北再丢,国将不国,等同亡国。

“国家是人民的,更是领袖的,领袖当然不会不管不问,任其侵吞。”卫绍光仍是悠然品茶。“现在是两手准备,一边是备战,但更主要的路子呢,还得是国联调停,能不打尽量不打。试想日本一处小国,如果国联调停,它怎么也该谨慎从事吧,它怎么也不能与全世界为敌吧。”

“一处小国?……嘿嘿。”对于这一判断,周一峰并不认同。同时,他更不认为列强会为了中国利益与日本对抗。事实上日本本身也是列强之一。就国策而言,换他是列强,也没必要出手,坐山观虎斗,拾渔人之利,岂不更好。

说完这句话,他端茶送客。

卫楚恒直到这晚才知道父亲和大哥最近都在忙活些什么。原来,日本人要打来了,他们在寻思着逃走。

逃,还要逃得干净,人要走,千万身家也要跟着走。

不过对此他没有指责也没有抗拒,南洋人生地不熟,但一回生二回熟,过得阵子,人地也就两熟了嘛。他只有一个条件:走可以,但周一峰要先放了俞志铭。

卫楚楚却在摇头。她不走,她就留在上海,留在家里,哪里也不去。对于大哥的劝说和父母的命令,她听也没听,便跑回了房,然后反锁房门,任其他人在门外乒乒乓乓地敲了半晌。

奇怪的是,周一峰的儿子也不愿离开。丢下父亲去南洋,这种事他周斌干不出来。

周斌的妻子于惠云见丈夫不走,也不愿走,说是要与丈夫同进退。胡曼楠见独子儿媳如此,最后也干脆一拍桌子,说既然如此,大家都不走了,留下来与日本人战斗到底,大不了一死——人又有谁不死呢。

这下子,卫楚原手上的九张票,原以为不够,现在半数都剩在手里了。他望向父亲,父亲又望向了窗外。

一如周一峰前来报信的那晚。

又是夜色渐深,华灯初上,街面熙熙攘攘,一派灯红酒绿。

“是去是留,生死大事,确是应由自己拿主意。楚原,我们不要再替他人作主了,各位自行考虑吧。”卫震静静瞧着这情景,似乎在作着某种最终的决断。过了许久,他缓缓地回头,一手拉过孩子们的母亲,另一手从长子手里拿过两张船票。

“楚恒,你的票。”卫楚原将一张票递向弟弟。

“等周叔叔把小俞放出来,我再取票吧。”卫楚恒朝大哥嘻嘻一笑,缩手朝后退了一步。

“玉娴。”卫楚原的夫人姓朱,原籍湖北,也是富家千金,门当户对。朱玉娴嫁鸡随鸡,对丈夫千依百顺,她顺从地取过了两张票。她知道她必须走,这些年卫家人丁稀落,眼下唯一的小辈后代便是她那宝贝儿子,无论谁留下,他们都不能留下。

“曼姨。”发出了四张票之后,卫楚原回过头来,望向胡曼楠。胡曼楠眼睛盯着他手里的船票,头却在摇着:“老周不走,其实我也不想走。大半辈子夫妻了,难道临到头来还要分开么。只盼你能劝得小斌离开,他们平安,我就是陪着老周死了,也是安心。”

“曼姨何出此言,您怎么会死。”卫楚原只好又回过头去找周斌,周斌此刻已经出了客厅,与于惠云在外间门廊说话。卫楚原走过去道:“你不走,你母亲也不愿走。若是因你而拖累你母亲有什么闪失,那将来你才是无颜面对你父亲。”

“我……”此前周斌只是一时意气,思虑不周,连这个关联也没虑及。不过最终他也只拿了两张船票,一张交到妻子手中,另一张扬起来道:“我现在就去说服母亲。”

卫楚原瞧着他,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