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送殡葬师什么圣诞礼物好？

真是受不了！您那个曾经把头发染成玫红色、整天读乔罕[1]那些怀疑论和虚无主义书籍、追捧英国The Cure乐队、仿照乐队主唱罗伯特·史密斯把头发弄得跟蜘蛛网一样、性格叛逆的妹妹，竟然决定结婚了！简言之，她决定成家稳定下来，规规矩矩过日子了。为此，她甚至接受了一份银行的工作——从前，她可是把卡尔·马克思的著作当成睡前读物读给她的侄子、也就是您的儿子听的。虽然这些改变让您感到欣慰，但您还是不免有一丝担忧。这不，您妹妹来了，准备向家人介绍自己的未婚夫和新工作。第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她居然要当交易员了！

所以，您的期待落到了陪她一起来的年轻男子身上。你们的父母已经被他吸引住了。他彬彬有礼，落落大方。小伙温柔的目光和优雅自然的举止让您的母亲喜不自禁；小伙真诚的目光和坚定有力的握手让您的父亲赞赏有加。喝餐前酒时，您母亲忍不住开口问出了那个她一直想问的问题：“您做什么工作？”小伙回答：“伯母，我在殡仪馆工作。”

天啊！又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但小伙面不改色。

晚餐进展得还算顺利。小伙努力向大家解释自己的工作，着重强调它的重要意义，尽量避免提及工作中那些可怕细节，哪怕您的母亲一直有所顾虑：“但是如果人已经死了很久了，又或者尸体被扔在火车下面，那应该很恐怖吧，不是吗？不不不，我不想听……是不是？”晚餐过程中，您妹妹那爱恋的目光比任何长篇告白更能说明她内心是多么渴望眼前这位殡葬师亲手为她戴上结婚戒指，对于小伙来说，似乎也是这样。

晚餐后，这对年轻人离开了。您跟妻子、父母交换了一下眼神。您的父亲先开口，用一句话恰当地总结了今天的情形：“好吧，这么说家里要多一位殡葬师了。”

而您的母亲很是为难：“我们该给殡葬师准备什么圣诞礼物？”

故事讲这里，请允许我打断一下。我想告诉您哪些东西是不能送的。这样，您就可以使用排除法去选择了。

首先是领带。除非是在一些很私人的场合，比如说小女儿的生日，而且得是她五岁之前的生日会上，否则没人想戴一条史努比的领带。试想，一位殡葬师戴着一条很滑稽的领带坐在死者家属面前，家属们瞪着眼睛盯着这件配饰，心中一定会想：“他把我们当傻瓜吗，还是说他是个白痴？”请注意，我不是专跟史努比过不去，换成查理·布朗、兔八哥或者米老鼠，也会有同样的问题。

另一些不宜送给殡葬师的物品……其实您会明白，殡葬师跟您、跟我（我也是一位殡葬师，但关键不在这里）一样，都是人，他也十分渴望回到家中，亲吻、拥抱他的妻子，陪伴孩子们玩耍，和他的爱犬一起散步。他也得量入为出，也得时常关注每桶石油的价格，也会跟大多数人一样考虑到今年没可能换新车，于是决定让他的车子再多跑两万公里……而您，您有意慷慨大方一次，决定送他纯金的领带夹和珍珠袖扣。但是，在什么场合殡葬师可以佩戴它们呢？工作之外，他基本都穿休闲装。所以只有在工作中，他才会佩戴领带夹和袖扣。试想，当死者家属注意到殡葬师的这些奢华昂贵的饰品，并嘲讽“真不错，这都是靠别人的痛苦赚来的钱啊！”，殡葬师会是何种心情？当然，我有些夸大其词，通常家属不会这样说，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会这样想。

所以，请为殡葬师着想。他爱他的妻子和孩子（当然也有可能是爱她的丈夫和孩子），他喜欢他的狗、仓鼠，关心着他的家人和朋友。他跟所有人一样，也有一颗跳动的小心脏。他一生都在把逝去的人装进棺材，丧失亲友的痛苦、不安，以及各种惊悚的细节是他工作的日常。平安夜，他带着过节的心回家，期盼有那么一瞬间，他可以欢度圣诞，看到孩子们发自内心的快乐以及节日灯带发出的闪烁光芒。他很想借着节日的氛围把负面情绪一股脑地抛开。如果他拆开礼物的包装，看到您亲自为他挑选的玩意，巧克力也好，酒也罢，装在让您“一下就想到他”的棺材形状的礼盒里，如果他在这时表现得比较冷漠，请不要追究缘由，因为在这时候，他其实一点不想再想起他的工作。

注释

[1]Emil Cioran（1911—1995），又译萧沆、齐奥朗，罗马尼亚旅法哲学家、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