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楔子

古人曾道：

疏林红叶，芙蓉将谢，天然妆点秋屏列。断霞遮，夕阳斜，山腰闪出闲亭榭。分付画船且慢者。歌，休唱彻；诗，乘兴写。（元·薛昂夫《山坡羊》）

时人有云：

枫叶街前秋意酣，丹枫似火映秋旻。

风摇红叶声声慢，日映楼间影影沉。

曲径幽幽知远路，喷泉潺潺舞碧波。

登高远眺心神爽，醉卧枫街不思还。

枫叶街，吾乡之名街也。

其盛名为人所知，其艳景为人所道，其秋色尤独步于世。

时至秋日，人来人往，从旦至暮，万人空巷。街旁枫叶，如血似火，若火龙，若血痕。行于其上，足下落叶沙沙作响，似低语，似叹息。风起之时，叶如蝶舞，翻飞不定，美不胜收，恍若天工开物，犹如秋日庆典。

街道建筑犹存殖民之风，中西合璧，雕梁画栋，宛若穿越百年岁月。文创店、咖啡馆、餐馆，皆有异域风情。行走其中，或感知文艺气息，或品尝地道美味，或选购手工艺品，皆有奇趣。

秋之枫叶，旧时建筑，引世人远道而来，或打卡留念，或摄录影像，此街亦盛名远播，渐成网红之地矣。

吾父，建筑设计师也。枫叶街房屋翻新、景区创建皆出其手，而今十岁有余。昔时，吾祖于考古所名望颇高，望吾父能承其业，然吾父终逆其所愿，南辕而北辙。

吾母，自由艺术人也。为街区胜景陶醉，遂随吾父定居于此，亦廿岁有余。

吾父之志，不在考古，而在建筑；吾母之爱，不在尘世之繁华，而在艺术之纯粹。枫叶街乃吾家变迁之见证，亦吾父母梦想追求之承载。枫叶街经岁月流转，红火如故，而吾家之情亦如枫叶，历久弥新。

闻之，昔时枫叶街洋楼皆属私产，其间有若干曾为洋人所据。盖百年前，此地乃多国杂处之繁华商埠，后经世事变迁，洋人渐退，吾民亦复其故土。国收其产，历经数易其主，终定于景区，修旧如旧，街面亦翻新以作吾乡文化街区，供人游览。

是以，此街之常住者实寡，多为承租屋宇门面经营商业者。吾家拜承曾祖之才独留产权，祖之力争，父之贡献，终使祖屋得以留存。吾家数代，实为枫叶街百年之见证。

枫叶街非独吾乡之名，亦吾家之荣。曾祖之智，祖父之志，吾父之劳，皆于此街。吾家祖屋，非但吾家之产，亦为吾乡之文化象征。

岁月如流，吾家历久弥坚，熟稔街况，何时新开咖啡店，何处又来音乐青年，或摄影、画坊、文创等工作室，皆了如指掌。不济而倒闭者，亦常有之，多为餐饮、服装之业，亦有休闲宠物店者也。新来老板多有拜候者，余自幼亦逢数十矣。旅游之地，商贾如流，络绎不绝，然交情深厚之邻，实难觅也。偶感孤寂，然既已如此，亦习以为常。纵使街市喧哗，吾家独寂寞冷清。

然有一楼焉，与他有别，为外地房主购得以作僦舍之用。房东李氏素来不居于此，一年一至，偶托吾父相助，故吾虽未见其面一二，然李氏与父交好，以礼为本，以和为贵，恭谨之礼，谦逊之情溢于言表，常寄他乡特产，以表谢意。

吾亦曾询之于李氏，谓此优越地段购得此屋，亦非易事，欲得之者众，然仅供赁居，于赁金而言，实非赁客佳选，则求租者寡；而此地游客愿短暂体验街区夜生活者亦众，实为酒店民宿之良机哉。

李氏答曰，彼于多地皆设民宿，然未成连锁，耗费精力甚巨。枫叶街之屋，炙手可热，费心得之，然一时之间，力有未逮，人手不足，难以经营，弃之亦不舍，遂暂僦舍，待有余力，再行装修，转为民宿。

因彼之公寓求租者寥寥，亦鲜有观房者，愈显冷清。吾母初时忧其嘈杂，恐扰其创作，后知此忧实冗，盖其静谧如常。

吾尝以此打趣李氏。父言，此非李氏之过，盖枫叶街之屋，其室皆不逾九间也。

此事颇耐人寻味。吾家虽有两层小楼，仅得六室，吾亦曾留意他屋，虽格局各异，然皆无逾九室者。一楼多作商铺，二楼勉强可居。若二楼作餐饮包厢，老板或需另觅居所。言及宽敞，当数李氏公寓，四层之高，楼顶可俯瞰枫叶街，于街区之中，亦如鹤立鸡群。其内正有九室，是故李氏独钟此屋，纵室不逾九间、租客寥寥，亦不为所动。

吾非八卦，实因李氏所盘之屋，仅与吾家一墙之隔。

吾家与李氏公寓虽一墙之隔，然其间之故事，却颇多曲折。吾家之屋，虽小而温馨，吾父与李氏之交情，亦非一朝一夕。此公寓非但为吾家之邻，亦为枫叶街之诡话。

吾家，枫叶街96号也。

李氏公寓，则为枫叶街97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