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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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雪子仍不适应这样的旅行,累得精疲力尽。也不知为什么,有时会在一天之内一次又一次地发烧。在西贡预计停留约五天时间,必须向军方办理的手续相当繁杂,连一个人到街上去逛一逛的闲暇都得不到容许。在西贡住的是军方指定的旅馆。自离开海防以来,雪子第一次住进了与身份相符的破旧旅馆。第四天,筱井春子被一个任职于军方报到部、名叫中渡的男人领着,搬去了工作部门的宿舍。雪子他们的住处过去是华侨的住宅,内部没有任何装潢,房间全都空荡荡的,只放了一张折叠床。两个安南女人每天懒洋洋地依次打扫各个房间。茂木技师、黑井技师和濑谷,都是要和雪子一起前往大叻的同伴,所以餐厅的一角总是聚着这帮人。蓝色的灰浆墙上贴着一幅简陋的大型地图。室内摆着三张紫檀木的高脚桌。肩负不同任务而来的住客们就在这里用餐。出现在食堂的面孔总是不停地变化着。

在这间重复着聚散离合的餐厅里,只有一张不变的面孔总是出现在窗边凉爽的位置上。雪子的视线不经意地落在这个男人的身上。即使在吃饭的时候,他也总在读书或看报。看样子他并没有同伴,总是一个人在固定的时间坐在固定的位置上。青黑的皮肤,浓密的头发,长脸。读书的时候,他一动不动的侧脸就像死人一样毫无生气。每到夜里,也不知从哪里回来,总能见到他在空无一人的餐厅里,放了一瓶威士忌在面前独饮。他身穿雪克斯金短袖衫和咖啡色长裤,这身打扮让雪子觉得他很像安南人。雪子因为发烧,不时要到餐厅去取冰块,总看见那个男人坐在那里喝酒,双脚粗野地支在椅子上。对走进餐厅的雪子,他似乎并不留意,只管喝他的酒,神思缥缈地享受着孤独。这家旅馆附近有许多华侨开的饮食店,夜里仍播放着唱片或开着收音机。有时候,“父亲啊你多么坚强”之类的日语歌也会乘着风,依稀地传到餐厅里来。雪子在餐厅角落里喝药,不禁被乐曲煽动。她渐渐大胆起来,想跟那个喝酒的男人若无其事地搭讪几句。雪子认为男人都有杉夫那样的脾性。也因为出门在外,她觉得即使无人引介,前去搭个话也无伤大雅。她拿起桌上散乱的日本报纸,慢悠悠地读了起来。

男人一副漫不经心又目中无人的样子,一边看书一边喝酒。白色短袖里露出健壮的手臂。喝了酒,手臂变得有些发红。那肤色吸引了雪子的眼光。他看上去三十四五岁的模样。想着跟这个不知姓名、职业的人终究会各奔东西,直到独自躺在狭窄的单人床上,那个男人的影子依然在雪子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第五天,说是有了去大叻的便车,雪子跟着茂木技师一行又收拾起了行装。——西贡在古时曾被高棉人命名为“普利安哥”,意为“森林之都”。从卡车上眺望西贡的大街,巨大的榕树亭亭并立在道旁,一种类似三轮摩托的小型车,在树下光滑的柏油路上像昆虫一般地跑着。繁华的卡蒂纳大街上种着成行的罗望子树,一群穿着浅蓝色衣服的法国孩子正在树下玩耍。那光景美得像一幅画。罗望子树结着形似梨子的果子,累累的果实给人以置身田园的感觉。巨大的行道树下,安南人以及华侨们正悠然往来。雪子看惯了日本的寒碜衣着,不禁对他们的服装惊异不已,随即又开始羡慕筱井春子。单凭能留在如此美丽的都会,就足以令人妒忌。郁郁葱葱的行道树挡住了阳光,树下行走着日本兵。他们的身影里丝毫不能让人感受到故乡日本以及军队的背景,仿佛只是一群孤独无靠的行人。与其说他们是走在路上,倒不如说是被扔在那里更为恰当。一行人坐在卡车上,长途旅行的疲惫之下,人人都是一副满脸油汗的潦倒之相。雪子想到自己也是其中之一,就好像沦为了毫无体面的贫家女,一股酸楚的愁绪掠过心头。雪子实在想返回本土。大叻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已经无所谓了。在一片孤寂冷清中前往大叻的高原,恐怕难以久留。矿山班的濑谷自打跟筱井春子分别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对雪子摆出一副笑脸。

“你看上去太消沉了。要打起精神来!不管去到哪儿,都有日本的军队在。什么都不用担心。你可是我们这里唯一的女性,责任重大啊!必须好好跟皇军一道工作,你说是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