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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从工农兵到大学生
现在的人们谈起当年的工农兵大学生,常以为这些人不念书。
不了解产生偏见。我曾是一名工农兵大学生,因此得做些正名工作。
虽然“文化大革命”时期,高考停止了,我们没有通过高考而进入大学,但我们是念书的。
1974年年底,在福建沙县农村插队近六年后,我被“上调”到福建三明地区建筑公司当木工学徒。没多久,碰上了一个可遇不可求的机会:公司分配到一个“厂来厂去”(由所在工厂选送,毕业后回原单位工作)上大学的名额,推荐了我。1975年9月,作为工农兵大学生,我进入福州大学土木建筑工程系工业与民用建筑专业,接受了三年大学教育。
我们是唱着《工农兵学员之歌》入学的:“迎着灿烂的阳光,肩负党和人民的希望,我们工农兵学员,来自祖国四面八方。带着工人阶级的嘱托,带着贫下中农的期望,带着革命部队的传统,走向教育革命的战场……”
班上三十多位同学,大多来自本省的建筑工程单位。正如歌词所写,我们带着各自工作单位的期望,但并没有把学校当成“革命的战场”。虽然,当时“文化大革命”仍在进行,我们的学习含有与专业无关的“革命”内容,可是同学们都很明确,学校是“教”学和“育”人的地方。大家的教育程度参差不齐,像我只念过一年中学,学习基础不好,但我们有发奋学习的使命感和责任感。
福州大学是一所以工科为主的理工科大学。理科重思考——“想”,重科学性;工科重动手——“做”,重技术性。学校的特质很清楚地反映在课程设计上。我们的课程排得很满,学的大多是“拿起来能用”的东西。即使是“指导性”的、“纸上的”力学与数学基础理论课,也包含“指令性”的、“可操作的”、与实践紧密结合的内容。
工科讲质量,重流程,还强调效率。我们学习的重点是钢筋混凝土结构的设计与施工。混凝土耐压不耐拉,钢筋耐压也耐拉。比如楼板,人踩上去整体有向下凹陷的趋势,上部受压,下部受拉,必须用钢筋加固下部,防止开裂;悬臂阳台则相反,有没有人踩上去都是上部受拉,下部受压,钢筋必须布置在上部。无论设计还是施工,细微差错都可能出人命。
我们不仅仅从老师们那里学习专业知识,更重要的是培养严密的工科思维与一丝不苟的工作精神,将自己“洗”成理性、缜密、专注的“头脑”。我们的班主任陈维烈老师是个好榜样,他逻辑严谨,脚踏实地,任劳任怨。陈老师已去世多年,同学们至今谈起他,仍满怀敬意。
但这三年大学经历并没有将我们训练成“一根筋”“混凝土脑袋”的“工科男”。建筑设计是我们的重点课程之一,是学“无中生有”,“无”是想象力、空间概念、构思能力、美学知识等,“有”是将建筑意图绘制成清晰、明确的透视图、结构图、施工图等。学会“从无到有”不是一件易事。
这方面,大家最佩服林永祥老师。林老师“眼高手也高”,他思考得全面、深入,具有前瞻性,他的课总是能将建筑功能、人文因素以及自然环境有机结合,讲得既清楚又透彻,图画得又快又好,说服力强且富有幽默感。听他的课是种享受,总怕漏掉什么,脑子得不停地思考,否则跟不上。我现在讲课、演讲喜欢用图示,就是当年不知不觉间受他影响的结果。
1978年,我们班的毕业设计题目是“福州大学图书馆扩建”,成果颇受好评。虽然我们毕业时没有本科学位,大家毕业后,大多回到原单位,但不少人很快就成了技术骨干。我留校当助教,几年后改行学了商科。在这三年大学生活中学到的知识对我的商科学习帮助很大。商科以双赢为目标,强调人的因素,注意情理结合,“软”考虑多,但同样需要计划、构思、交流、协商、表达,哪一样不是上大学时“培”“训”的内容?
那宝贵的三年,在老师们的教诲和熏陶下,我们努力地将自己“塑造”成专业人才。高楼万丈平地起,喝水不忘掘井人。我永远不忘恩师们“上善若水”(《道德经·第八章》)、“润物无声”的教化。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2015年2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