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赐福者
肩膀被人晃动。
书房一切渐渐远去。
睁眼,自己伏在桌板上,舷窗外是平流层特有的云海与澄澈天空。
耳畔传来各种晦涩的学术讨论。
记忆开始涌入。
年初神祇降临事件发生后,大国们私下纷纷组建起调查组织,以期在人类顶尖学者分析外来种及异界遗迹过程中,得到哪怕一种可以反制“祂们”的手段。
这个背景下。
今天凌晨,北美调查组织广发的一则简讯,彻底打破以往相对平静的局面。
他们在极圈附近发现一处地下空腔,但现有探测设备无法窥视内部情况,只能以相对暴力的方式,缓慢清理表层不明硬质。
故广发邀请函,希望各国在函上提及的领域,抽调可靠力量协助探查。
眼下专机刚跨越邻国边境。
“时间紧迫,我推荐你看一眼这个。”
身旁陌生青年忽然递来份报告。
报告来自国内情报部。
接过粗略看了看,大抵仍是在说上个月樱花国赐福者肆虐本土的那档事。这事当时影响颇大,邻近几个国家都有所震动。
不过,这次上面标红了一条十分重要的情报:
赐福者的数量,似乎在迅速增加。
顾恒把报告轻按在视野中的桌板上。
当前七大洲四大洋共有11位“神祇”级存在,每个神祇散布的赐福包括其赐福方式都不尽相同。
祂们有的喜欢献祭,有的喜欢输出人脑难以承载的知识,有的喜欢给予一些不明所以比如禁止他人排泄的奇异赐福……
据此前赐福者“指令塔”的统计,神祇降临的九个月以来,接受赐福的人类被严格限定在亿分之个位数的微妙水平。
换算到全球人口。
大概也就一百个赐福者左右。
但最近一个月,这个数据翻了十倍!
难道那些神祇按捺不住,终于要开始在全球范围内进行养蛊、收割了?
“和这趟航程有什么联系?”
顾恒转过头。
这具身体生在大夏,原是全球数一数二的超自然生物学大咖,这次受邀承担生物防控方面的工作。所以对方把自己叫醒,难说不是有什么更重要的事。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
这边恰好是双人座,对方抬头扫了眼附近座位上三三两两交谈的各领域大佬,整理下灰色西服对襟。然后凑近,双手比划着,一边以极低音量继续分析道:
“九个月前,第一位赐福者在南非部落出现,能力是净化容器中盛放的污水。”
“半年前,第一位攻击性赐福者在北亚高纬度地区出现,能力是冻结生物。”
“而上个月樱花国的那位,据说已经可以初步创造规则,所以影响才那么剧烈。”
“如果我说,更离谱的赐福已经现世了呢?”
凝视面前青年,墨镜下对方表情十分严肃,全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顾恒稍稍点头。
“我信。”
“不瞒你说,我们遇到麻烦了。”
那人深吸口气,皱眉缓缓捋起衣袖。
只见他手腕下赫然闪烁着向内延伸的奇异纹路,那正是赐福者被打上的烙印。
“我能洞察并解析未来航迹的一角,就在刚才,预言显示这架飞机上绝大多数人会在接下来的半小时内死亡,起因是我们中混入了恶性赐福者,而事件收束则在你本人。”
“你是超自然生物学领域的专家。”
“所以我想让你像‘指令塔’那样,在不惊动对方的前提下,帮我分辨出客舱内谁是赐福者,最后让尾舱那些专业人士前去处理。”
“我们的时间不多。”
听罢,顾恒陷入沉默。
对方有理有据,危机并非空穴来风。
他担心的另有其事。
这架专机除机组外有两类人。
一类是自己包括客舱这些专家学者,也就是所谓的A级人员。还有一类是尾舱那些提供武力需求的F级人员。
决策层十分看重这次行动,所以这次F级人员由护国之盾“龙鳞”行动组满编接替。
站在实力角度,灭杀一个羽翼未丰的赐福者不在话下。但大伙眼下可都在平流层吊着,这是个对所有人而言众生平等的高度。
考虑再三。
顾恒稍稍直起上半身,利用刻意隐匿了锐利的目光,着眼观望起舱内景象。
其实烙印若非主动展示,平时倒不会像刺青那样体现在皮肤上。也就是说在日常生活中,赐福者和普通人看起来并无区别。
身体结构正常,体检数据正常。别说领域专家,就是赐福者们本身,也没法在不借助任何赐福的情况下迅速分辨出同类。
好在这具身体天生拥有一定灵视。
或许是某种代价,原主自始至终体弱多病。结合记忆,自己穿越前他就趴在桌板上梗死了。反倒现在疾病一扫而空,身体各项指标可能比正常人还正常。
感叹造化弄人,顾恒渐渐锁定目标。
客舱座位是“242”配置,如果把座位图勾勒在纸上,那人在左上角,这边在右下角。
与空气中充盈的学术讨论声不同,那人所在的区域分外安静。
顾恒长舒口气,低声道:
“客舱有两道痕迹,一道在你这儿,一道在斜对角尽头,其他信息,我必须和他本人接触过才能知道。”
“足够了。”
对方迅速解开安全带,在机组人员发现端倪前,猫着腰一溜烟潜入尾舱。
顾恒往下滑了滑,顺势倚靠起舱壁。
赐福者身份有足够的说服力,那人在尾舱不会遇到太多阻力。
不过这事有些奇怪。
客舱这些人说到底都是学者。
专机起飞前,所有应邀者在密室过了十几道堪称严苛的筛网,为的就是排查那些理智被侵蚀,从而无差别破坏的赐福者。
也就是说,对角那个赐福者至少拥有常人水平的理智和身体数据才能混进来。
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胡思乱想间,一滴亮银色特殊胶质落在灰色桌板表面。
正当顾恒疑惑,下意识伸出手指想要触碰时,左臂忽然被不容置疑的力道拉动。
“这是对面的攻击手段。”
身旁陌生青年的声音适时传来,看来他已顺利争取到所需支援。
既已顺势起身,顾恒转头望向身侧。
尾舱入口前,头戴黑色全封闭护盔,身着轻便黑甲的龙鳞行动组严阵以待。
他们是精锐中的精锐。
那些护盔包括与之相连的黑甲,源于一种比凯夫拉更加逆天的某种虫壳衍生物。搭配密文,它既能抵御穿甲弹冲击,也能抵御较高层次的精神损伤和超自然扭曲。
其手中热武器装填的也并非是传统的钢芯铜壳弹,而是对超自然生物特攻的夹层蚀刻弹,核心工艺为钨芯浸银。
以及腰际清一色列装的仪式短匕和净化用块状爆破物……
神祇降临带来的不只有灾害。
现代科技支持下,普通人面对超出自身认知的危险存在,并非束手无策!
莫名放心些许。
顾恒视线越过排排座椅,直指斜前方背对众人的赐福者。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局面得到初步掌控时,异变陡生。
包括刚才坐过的地方,几乎每个座位上空都忽而悬吊起同样一滩诡异胶质。重力作用下,它们自然下垂成尖锥般的姿态。
没给任何反应机会。
就见原本高悬的亮银胶质齐齐刺下,满舱人瞬间没了声息。
这些可都是人类之光啊!
虽还能保持冷静,但此刻顾恒只觉头皮有些发麻。
“地勤怎么办事的,这么重要的地方为什么混进一只寄生仙?”
龙鳞组当中一人脱口而出,语气满是恼怒。
他们战力固然可靠,但对方行动速度远非常人可以掌控,以至这边还没做出进一步反应,仅是露面功夫保护目标就已被害。
顾恒没心情参与进龙鳞组间的交流,寄生仙这东西,他有印象。
那是种来自南极的珍稀生物。其生命周期如果遇到赐福者,就会迅速完成寄生,直到把宿主的赐福吃干抹净为止。
最后变成眼前这副模样:
视野中,赐福者躯壳提线木偶般缓缓站起,额前浮现一圈颇为神圣的光环。
随后它将客舱悬浮着的,已吸收完全的所有胶质拢到身体表面,原地开始化蛹。
龙鳞组果断集火。
由于资料缺失,截至目前为止,没人知道完全羽化的寄生仙是什么级别的存在。
所以在场人的认知相同:
这东西,绝不能活着到达地面!
只见特殊子弹剥蚀下,胶质蛹体肉眼可见萎缩干瘪。直到“噗稀”一声完全破裂,内里掉出一滩不成形的固液混合物。
自知真空期不是来者对手。
那滩混合物将液体部分分离,在过道缓缓扩散开来,继而渗入各种缝隙。
“不好!”
顾恒瞬间意识到什么,向前伸手,但为时晚矣。
当寄生仙理解当前环境的维系机理,再被它轻易逃脱的后果就是,它大概率会选择破坏这架飞机的结构,以达到自身目的。
不祥嗡鸣与金属撕裂穿透的怪响开始在客舱四下回荡。
突然一阵颠簸,专机单侧引擎率先腾出浓烟,紧接火光乍现。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驾驶室不可能意识不到变故,所以在双方爆发冲突前,专机就已经降低了运行高度。
但北航线下方一片汪洋。
迫降又谈何容易?
还是龙鳞组率先反应过来,迅速把人带到就近座位上。
“快系安全带!”
头顶传来命令似的轻吼。
但没等对方离开,机体就失衡旋转,连带他本人一路骨碌到机舱前段。
混乱中,顾恒太阳穴磕到硬物,双眼一黑,当即昏死过去。
……
……
朦胧好像有铁锈味温热液体滴在脸上,同时全身传来挫伤般的钝痛。
诸多不适被大脑捕捉,断线的意识逐渐恢复。
顾恒睁开双眼,却恰好看见头顶半截身子向下淌着血水。
顿觉五脏六腑一阵翻滚,他索性吐了出来。
直到膈膜抽抽着吐无可吐,他才再次抬头,打量起周遭景象。
很明显这是一次不成功的迫降。
在接触地面的短暂时间里,专机从中间断裂,前半部分顶着贫瘠土壤一路平推翻滚出老远,最后干脆碎成渣子。
当然这边也差不多,客舱仿佛经历一次地震,自己现在侧对地面,头顶就是被各种管线缠绕的尸体。
但不难挣脱。
地上没有尖锐物体,顾恒简单目测下距离,随后手指按下安全带按钮。
锁扣松开,他从半空直直坠落到一块平滑的金属板上。
还有幸存者么?
重新踏上坚实地面的依靠感不足以抵消焦虑,顾恒捂着肋下转身。
阴云下是大片的草甸和苔藓。
空中吹拂着凉薄海风。
“顾先生……”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微弱呼喊。
顾恒回头。
但迎接他的却是幅凄惨景象:
陌生青年坐在地上,背后锐利的金属片几乎将他的腹腔一分为二。
迅速上前握住对方的手,顾恒这会儿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沉默片刻,还是对方率先开口。
“预言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我等不到救援了。”
他说着,不知哪来的力气,在顾恒惊愕注视下,将手掌迅速从金属片前划过,然后拽过顾恒被割伤的手背,紧紧按了上去。
“赐福来自已知最小微粒都不可抵达的地带,且只能在濒死时主动转让。”
“寄生仙吞噬的赐福属于无主物,我幸运的预言到寄生仙藏匿处,在坠机前一刻用这种方法攫取了那个赐福者的赐福。”
“现在连同我的那份一并交给你。”
仿佛看到远方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他因失血过多而干白的嘴唇突然微张。
但很快他就调集起最后一丝力气收束了目光,进而穿透墨镜,笔直凝视过来。
“听我说,赐福具有成长性,我能感到自己刚才在最后一刻肯定突破了什么。”
“但我已经没时间了。”
“如果你们有幸能撑到救援,回国后,带着两份赐福,去总部找……我叫……”
他的眼神明显开始涣散。
顾恒已凑得足够近,可惜还是没能听清最后两个明显是名字的音节。
耳孔缓缓远离陌生青年的嘴角。
然而就在这时,他感到后脑抵上根冰凉的金属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