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黑旗沙漏
在贮藏室的最深处,搬开几个盛装咸鱼的柳条筐,维克托从地面散落的麦秸中牵出绳索,拉直,带起隐藏的入口翻板,露出一条倾斜向下的通道。
室内空气向通道流动的吸力,将贮藏室里的空气抽走,室外的新鲜空气补充进来,让臭哄哄的咸鱼味稍微变淡了一些。
维克托先转身爬下短短的木梯,然后伸手接过李铁递过来的提灯,给他跟随攀爬的落脚点照亮。
李铁出生长大的地方,虽然也有姥爷那一代人为了应对战争阴云而修建的地下长城,但在李铁长大后,已经无缘再去体会其中二三。
去除评估后达不到现代使用标准的封存部分,剩下的不是改成地库,就是改成了商业街。粗糙幽闭的探险氛围,只能在历史照片和案件披露中惊鸿一见。
从小被《地道战》的故事烘托长大,长大后视野宽广,又饱受各类脱狱电影洗礼,李铁被这从未身临其境的经典氛围吸引,满眼兴味地四处打量。
坑道的历史应该很久了,从锈迹斑斑的灯台和砖块形制就能看出来。
砖砌的侧壁和拱券圆顶,低矮窄小,支撑地表的疏松土层,使坑道在漫长的时间里,不会因为顶部土方的持续脱落而引发连锁坍塌。
弯腰经过一段一百多步,倾斜又弯曲的平缓路径,提灯的光亮挣脱束缚,豁然开朗的空间,隐约是个宽阔的圆厅,除了两人刚刚走出的通道,圆厅四周还辐射分布着另外五个通道入口。
维克托点燃墙壁上的一盏油灯,能看到灯焰顶端的黑烟,正朝着对面的方向飘散。
维克托:“千万别碰那些洞口旁边的拉杆,这里的支撑结构都经过特别设计,只要拉动机关,上面几十吨沙子就会瞬间倾泻而下,把这里的一切完全掩埋。”
“但是只要管住手,就不用担心任何事,哪怕有大炮在上面轰击,也绝对扛得住。”
李铁举目环顾四周,圆厅内空空荡荡,没有任何桌椅摆设:“你们每次的活动召集,就在这里吗?”
维克托轻笑出声:“怎么可能,这又不是裁判所肆意抓人的恐怖年代。”
“集会地点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一般都在埃斯拉的俱乐部那里。”
“我们只是来确认一下通道的状况是否完好,因为从这里出城是绕开戒严最方便也最隐蔽的办法。今晚闹出的动静越大,知道我们出城的人越少就越好。”
“不过毕竟很久没用过,如果不是戒严,我还想不起来这条通道。”
“能用最好,如果不能用,我们在俱乐部商议计划的时候,也能早点从其他路线着手,这里只是方便隐蔽,但并不是唯一的。”
李铁:“从这里就能直接越过封锁?”
维克托:“海鸥之家本身就在城边了,城防军和警察的封锁也仅限于人所共知的路口,完全包围不可能,吉尔玛拉没有那么多人手可供挥霍。”
“这条通道是修道院的历代修士们留下的。”
“一开始可能只是挖了一个藏身的地窖,然后他们发现这片地方的土质很适合挖掘地道,就从地窖一直挖到这里,拓展出一个能容纳所有修士的大厅。”
“容纳的人多了消耗也多,于是又在四周挖掘出能够长期生活的洞穴仓库和住所,想办法打通了水源和通风井道。”
“修士生活不缺时间,但是缺乏打发时间的手段,这些避世的修士里面又从不缺乏才华横溢之人,当别的修道院在酿酒、抄书、制作草药,他们在挖地道。”
“如果一群人积年累月的专注同一件事,哪怕进度再慢,几代人过去,成果也会极为惊人。”
“巴耶赫利的矿坑只用几十年就挖出几百米的深度,坑道复杂得更是跟迷宫一样。虽然没有太大的可比性,但你也可以想象一下这里是个什么样子。”
“曼弗里德和巴斯特买下这里以后,并未对这里进行完全的探索,只是根据修士留下的主线草图,清理出一条通往城外的通道以备万一。”
维克托提灯钻进正对的拱顶通道继续往前走,除了连接圆厅枢纽的那部分,经过了极为充分的砖石加固,后面的通道已经能看见裸露夯实的黄土,以及铁铲在洞壁上人工修整的痕迹,不整齐,但是很和谐。
维克托抚摸着一处墙壁,那里有一处用木签刻划在墙壁上的文字。
维克托:“这些地道的坚固,是经过战争检验的。”
“当时这座修道院曾被阿尔提瓦人短暂占据,作为进攻要塞的支点。所有修士都躲藏到地下,依靠地下提前贮藏的物资存活,并且一直没被发现地道入口。”
“阿尔提瓦人猛攻吉尔玛拉要塞没有结果,就驱使一队被他们虏获的矿工朝着要塞方向挖掘隧道,并在城墙脚下的隧道里,埋设了他们能找到的所有黑火药。”
“那次大爆炸的威力描述不一,据说摧毁了吉尔玛拉西侧,也就是朝向砍头山方向的大部分城墙。”
“阿尔提瓦人挖掘的隧道,以及城堡内的水井、地窖都在爆炸中悉数坍塌。”
“可是修道院的地道却什么事情都没有。”
“当时如果不是吉尔玛拉要塞的守军死守不退,城外策应的友军也及时到来,击垮了阿尔提瓦军阵的后腰,今天的吉尔玛拉可能就不复存在了。”
“只是命运,一向无法揣测,那支友军获得了胜利之神的青睐和武勋,却在后来的军营大火中全部葬身火海。”
经过刚才维克托触摸的墙壁,李铁勉强辨认出墙上刻画的古代纳利语单词第一行,“神爱世人”,用的是修士在石碑上錾刻经典时专用的神圣体。
通道两侧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侧向挖掘的洞室,可能是储存物资的仓库,也可能是一部分修士选择这里,作为他们日常的隐修之所。
在某一个教派的修士口中,这种仅能容下一桌一床的狭小洞室,被称为“塞拉”,有“单人间”、“储藏室”、“牢房”、“蜂室”等等多重含义,但无一例外,都有“窄小”及“抽离自我”的含义,主打一个不把自己当人。
通过种种物理体验上的静谧与隔绝,限制肉体活动空间,转而探求内心的广袤,“我可闭于核桃壳内,而仍自认为无限疆域之君主。”
在脚步声和衣物摩擦声的对比下,空无一物的通道倍显寂静。
肉猫从反挂胸前的骑兵双肩包里顶出脑袋,两只毛茸茸的大爪子扒在背包顶部,跟所有正在认知世界的幼儿一样,一双左顾右盼的金瞳在暗淡光线里熠熠生辉。
此时在提灯照亮的范围之外,已经能听到洞口处隐隐传来的气流呼啸。
“喵~”
肉猫朝李铁叫了一声,李铁不以为意地摩挲了一下肉猫的后颈。
“喵~”
肉猫又叫了一声,李铁心有所感,立时停下脚步,把目光投向肉猫关注的方向,一个在通道侧壁挖掘出来的“塞拉”小室。
“维克托”,李铁从分体背包的另一侧抽出“梳妆台真理”,在维克托回头的目光中缓慢扳开机头,指向房间。
“可能有情况。”
意念沟通刺青,手掌与小臂浮起一片灼热的幻痛,没有墙壁阻挡的视场中,黑暗房间被重新建模。
一个躺在简易床榻上的红色人形轮廓,出现在预部署状态下的增强视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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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斯拉肖尔夫人俱乐部,主楼侧面,外表是园艺仓库的密闭大房间里,响应巴斯特召集的人共有五位。
因为沙漏黑旗的召集并不适合这个组织里的每一个人。
黑旗的意思是夜间劫掠。
而沙漏的意思是时机短暂,过时不候。
这往往也意味着目标就在旁边,没有太多情报和信息支持,且响应者要具备劫掠必需的充足武力。
五个人里头,前两位是李铁认识的。
俱乐部的盛装大女主埃斯拉·肖尔,与纨绔子弟模样的黑卷发青年亚历桑德罗·何塞·冈萨雷斯·费尔南德斯。
倒不是李铁歧视女性——何塞也就算了,纨绔外表下也许有些不为人知的独到之处。可是埃丹,穿着款式繁复的舞台剧礼服去实施抢劫?这可不是二次元游戏啊亲,不敢想不敢想。
第三位比较符合想象,是一位刚刚步入中年,表情克制,眼神警觉,虎口与食指上老茧明显的男人。
第四位是个发际线有点高的大龄男青年,坐姿和双手看不出什么训练痕迹。
第五位就十分醒目,一个手上还带着镣铐的大胡子,身穿直筒无领的深蓝色囚服,胸前的白色布标上印有红色的数字戳记24601。
巴斯特:“我先介绍一下新面孔,我旁边这位是剑鱼号的新任船长斯塔林·卡塞·李,他刚刚完成了弗朗兹董事的重要委托,也是这一次召集的提议者。”
“埃丹与何塞,你们已经认识”,巴斯特指向中年人:“高姆·亚措,桑顿第6掷弹兵卫队团退役,堑壕战专家,擅长混战强攻。”
李铁站起来向中年人伸出右手:“能在堑壕战里全身而退的人,都是真正的铁血硬汉。”
“您过奖了,只是运气好”,高姆·亚措回握的手掌稳定有力,看来没有其他堑壕战退役军人为了安抚精神创伤而染上的酗酒恶习。
“这位是凯因哈特·扬·塞西尔,兽医,如果有条件,也能治人,手术刀用得很好。”
不能厚此薄彼,继续握手,看着大龄青年智慧闪耀的额头,李铁似乎明白了对方手有点凉的原因。
“我的名字有一本书那么长,监狱里的人都叫我图汉卓XII”,没等巴斯特开口,囚服大胡子就站起来自报家门,伸出来的手带动镣铐哐啷啷一阵乱响。
“我没什么特别的能力,但是监狱里有能力又需要帮助的人很多,我很乐意带他们出来赚点外快。”
巴斯特:“图汉卓是我在监狱里结识的朋友,目前在吉尔玛拉监狱里从事修剪树枝的工作,他跟里面大部分人——包括看守的关系都很好。”
“既然大家已经互相认识了,我来介绍一下今天的劫掠目标。”
“白天的爆炸案,想必大家都已有所耳闻,我们的总督先生在堡城门口不幸遇难。”
“这是吉尔玛拉多年未遇的恶性案件,为了尽快抓捕凶手,吉尔玛拉从今天开始戒严。”
“城防军和警察局的人手现在异常紧张,城内的帮派分子也趁此机会四处乱窜,正在给人心惶惶的吉尔玛拉增添额外的紧张情绪。”
“为了给堡城内的大人物们分忧,我们今天的劫掠目标,就是野鸟。”
“确切说,是野鸟的据点,据点里的头目,和据点里的财富。”
“戒严第一天的晚上,野鸟的帮众为了尽快寻找线索,必然倾巢出动,是各个据点最为空虚的时候。”
“野鸟在城内的主要据点有四个,广场酒馆,商业街西区典当行,贫民区赌场,和铁路废车场。”
“广场酒馆,将是野鸟帮众在外搜索时的轮换休息场所,且位置居中,一旦在开始的时候遭受攻击,最容易被四面来援的帮众和警察围堵。”
“这里现金不多,火力不强,但肯定是野鸟头目最多的地方,干掉这些头目,野鸟的骨架就散了一半,后面也无法形成有效组织和抵抗。”
“而且这里将会放在最后料理,那时候酒馆里的人手四处支援,剩下的人应该不多。”
“好消息是今天戒严,酒馆里不会有守法公民,不用担心误伤,可以放开手脚。”
“典当行也经营高利贷,它下面的金库,是野鸟存放整个帮派现金财富的地方,虽然平时防守严密,但因为警察局就在旁边,防范心理也最松懈,而今天的警察局大概率是个空壳子。”
“但不论如何,破门强攻不可避免。”
“赌场里可能不比往常,昨天的现金有一半可能已经转移到典当行金库,而且今天戒严,基本不会有赌客光顾,打手也很可能都上街去四处找人了。”
“但这里也不能忽视,人和钱都还有清理一遍的必要。”
“最后一处就是铁路废车场,这里是野鸟经营多年的老巢。”
“野鸟的重要档案、核心成员和秘密藏匿的重火力很可能都在这里。”
“而且这里面积大,地形复杂,潜伏的暗哨也多,很难彻底扫清而不受损失。”
“还是以前的老规矩,我来提供大家所需的武器、交通工具、撤退接应和财务清洗,占两成。”
“埃达与何塞,仍旧负责渗透、接应与阻滞,合占半成。”
“剩下的场所,大家可以自由组队挑选。”
“承担废车场的人占两成,现金、价券和珠宝以外的战利品自行保留,无需计入任务收益。”
“承担典当行的人占一成半。”
“承担广场酒馆的人占一成。”
“承担赌场的人占半成。”
“剩下两成半收益,按照击毙头目的数量和份量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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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海鸥之家的马车上。
巴斯特、李铁、维克托和一直在马车里等待的热妮娅修女对坐无言。
最后还是巴斯特无奈地打破了沉默。
“热妮娅,无论出于任何理由,你都不应该拿海鸥之家的孩子们去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