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老北京民间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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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老北京天桥的民间艺术

天桥,是北京历史上一个有名的市场,也是民间艺人卖艺谋生的场所。它坐落在北京南城,出前门,过了珠市口就是了。现在,人们看不到一点桥的踪影。可在以前,那里确实有一座元代修建的单孔石桥,桥身很高。据说,人在桥南向北望去,看不见前门楼子,在桥北南望,看不见永定门。因为皇帝去天坛举行祭天大典时,要从这一座桥上经过,所以叫做天桥。传说,正阳门是龙头,天桥就是龙鼻子,天桥下面东西两条河道,就是龙须,叫做龙须沟。1929年,因为不便有轨电车通行,将桥拆平。1934年,休整马路时,就把石桥完全拆除了。

元、明时代,天桥附近是一片水乡风光,芦苇丛生,野莲开放。许多文人骚客常常来此饮酒赋诗,绿柳中酒旗高挑,碧波上画舫轻摇,小船上有卖唱的女孩儿唱小曲,她们当是最早在天桥卖艺的艺人了。

清代时,人们喜爱在夏季时来这里游览。天桥以东,有金代开凿的金鱼池。大大小小六、七十个鱼池里,五色金鱼翻波弄浪。池边树下,游人席地而饮;香车辚辚,载来慢调银筝,低吟“白翎词”的艺伎。柳林深处,一个名为“柳泉居”的酒馆里面,有八旗子弟票友清唱。这个时候,天桥还没有市场,只是在先农坛和天坛的坛墙根儿下面,有一些摆摊儿小贩,和零星几个卖艺的艺人。

到了1913年,当时的北洋政府国务院,为了铺设北京城的有轨电车线路,决定拆除正阳门的甕城,然后在城楼两边,各开辟一个城门。正阳门外原来有一个繁华的市场,叫做荷包巷,因而也被拆迁。那些商贩们,就利用拆下来的旧料,在天桥西沟(天桥下面原来有一条旧河道,桥以西的称作西沟。)南边一方隙地上,用了一年时间建起了七条街巷。北五巷有钟表、洋货、鞋靴等行业,南二巷有饭铺、茶馆,天桥市场也就此形成了。

此后,天桥的游艺场所相继建立起来。桥北头马路西边,曾经有两家书馆,俗称“切糕铺”和“小车铺”。只因他们一家在门外造独轮车,一家在上午蒸切糕卖,屋子里空余的地方,才用来说书。所以,就得了这么个俗名。可他们聘请的评书演员却是当时红极一时的潘诚立、双厚坪等人,这两家书馆也得以名扬四方。还有一个叫做“福海居”的茶馆,俗名“王八”茶馆,经常演出大鼓、评书,生意很兴隆。

桥南头马路东边,有“歌舞台”“乐舞台”“燕舞台”三家戏馆,经常演出“落子戏”。名为戏馆,实际是席棚。舞台用几块破木板搭成,在半截埋在地里的木桩上钉块长木板,就是观众席。北京人都把它们叫做“天桥大棚”,演员把到那里演出叫做“跑大棚”。1928年以后,这三家戏馆相继停业。天桥西市场的“吉祥茶园”“丹桂茶园”“魁华舞台”等小剧场,曾经上演过秦腔、京戏、皮影戏、木偶戏。

1917年,有人在先农坛东坛根儿下,凿池引水,在水中建楼,名为“水心亭”。实际也是一个席棚,不过在四面安装了玻璃窗。人们夏日临窗,可见红莲绿稻,小船木桥,也别有一番情趣。这一带还曾经开设杂耍馆“藕香榭”“天外天”,请当时有名的女演员演唱莲花落、文明大鼓、京剧清唱等。但是这几个游艺场都没有兴盛几天,就渐渐衰败。“水心亭”也在1920年的一场大火中灰飞烟灭,成为废墟了。

由于天桥市场逐渐繁华兴旺,游人众多。民国初年,有一些人在天桥市场的周边相继开办了几家游艺场。1914年,位于天桥西边的香厂建立了“新世界游艺园”。这是一座五层楼房,里面设有茶馆、剧场、百货商店,还有理发店、镶牙馆等。特别邀请有名的曲艺艺人刘宝全、万人迷、荣剑尘、德寿山等人来此地演唱。1918年,天桥西沟改为暗沟,上面铺设马路,使交通便利了。于是,在五月间,就有人租用先农坛北面的一角,休整苇池,种植荷花,搭盖席棚,辟为“城南游艺园”,特请田际云主办的女科班“荣雅社”,来演出京剧。

1931年以后,“小桃园”“万盛轩”等十来家小戏园,都被当时流行的“蹦蹦戏”(评戏的前身)所独占。这些戏棚子,台前正面是散座,两边是雅座,不卖票,零打钱。只听鼓响三声,一个手托小笸箩的人就到观众面前要钱来了。

还有一些门前张红挂彩的茶馆,只邀请女演员唱曲,人称为“坤书馆”。女演员们环坐在茶馆里的一座小舞台上,用金字书写着她们艺名的红纸挂在台前,为了供看客“戳活”,就是点唱。开场头一段,是由琴师、鼓手演唱的“什不闲儿”,叫做“发四喜”。接下来是全体演员唱一段“群活”,后面就让刚登台的小女孩儿演唱了。演唱的曲种有梅花大鼓、乐亭大鼓、莲花落,以及各种流行的时调小曲。这些女演员辛苦劳累演唱一天,收入微薄,还常常遭到流氓的侮辱,生活处境十分悲惨。

大多数艺人连遮风挡雨的席棚也没有,他们的表演场地就是市场街巷中的空地。好一些的跤场、书场,上面支着一块白布,地下就是几条破板凳。在这样简陋的场地上演出,常常被老天爷败坏,所谓“风来乱雨来散”。这些场地还是从“摆地的”手里租来的,“摆地的”人,都是天桥的大小恶霸,出租场地盘剥艺人,只是他们捞钱的手段之一。

艺人一无所有,用他们的话说,是“全凭人力挣饭吃”。他们还是像宋元时代的流浪艺人“路岐人”一样,到各处流浪卖艺。为了能够“圆上粘子”(艺人暗语,指吸引观众),挣来饭钱,就是“平地抠出饼来”,他们各自身怀绝技,或是有奇妙的招数。也因此,他们被观众视为一怪,他们的故事也经常在观众之中流传。

例如光绪年间在天桥“撩地”(露天演出)说相声的演员“穷不怕”,原名朱少文,是北京汉军旗人,传说他就是相声艺术的发明人。他最擅长“白沙撒字”,只见他手捏白沙,一边唱着“太平歌词”,一边随手撒出一副对联:画上荷花和尚画,书临汉字翰林书。或者随手撒出丈二见方的福、寿、虎等等双钩字。有人问他为什么叫“穷不怕”,他不言语,还是用白沙撒出字来回答。等到“圆上粘子”,观众都来了,他就开始表演自己编写的作品,什么“黄鹤楼”啊、“千字文”啊、“堆儿兵做梦”啊。至于各种词曲、市场叫卖货声,那是张嘴就学,无不毕肖。

又如“云里飞”唱“滑稽二簧”,虽然演唱京剧,却随时随地的插科打诨。要唱戏,又没钱置行头,怎么办?这位艺人自有高招。他把纸盒子涂上黑色墨汁儿,就是乌纱帽;两根儿铁丝儿,拴上鸡毛,就当作翎子;破棉袄一敞怀,就是戏袍;一条洋面口袋染红了,再绞三个窟窿,往身上一套,成戏衣了。竟然用这样的行头唱戏,哪一个看了不笑呢?

唱“马头调”的“老万人迷”更怪,他脚下的两只破鞋,就是他的道具。表演妇女梳头打扮时,这两只鞋就被当作两面镜子,前看后照。唱“二进宫”,应该有三个演员,可他只有自己一个人,于是,他把两只鞋丢在地下,一只当作徐延昭,一只当作杨波,自己表演李娘娘。

可是,最能吸引观众的,还是艺人表演的绝技。比如光绪年间的三弦名家王玉峰,是一位盲艺人。他只用一把三弦,就能够模仿着弹奏出人们生活中的各种声音,而且学什么像什么。他能学谭鑫培、龚云甫的唱段,梅雨田的胡琴,锣鼓伴奏声,观众喝彩声;还能学卖估衣、卖西瓜小贩的吆喝声;出殡送葬行列中的轻音、文场、打香尺、喊加钱儿……应有尽有,丝毫不差。观众屏息静气侧耳倾听莫不心领神会的开心一笑。很多人慕名而来,听了一遍,不禁拍手称奇,以至流连不舍,还要再听几遍。

辛亥年间有位相声艺人“百鸟张”,本名张昆山。以学鸟叫闻名四九城。表演以前,他先用白沙撒字的方法,在地上写出几种鸟儿的名称,观众聚拢以后,他就表演口技“家雀儿闹林”“喜鹊斗枝”“母鸡孵窝”等等节目。相传他曾经在什刹海的柳林中,和枝头的鸟儿唱和应答,一递一声,难分真假。那时,有人写了一首竹枝词,单詠“百鸟张”:“学来禽语韵低昂,都下传闻百鸟张。最是柳荫酣醉后,一声婉转听莺簧。”(杨静亭《都门杂詠》)

还有“赛活驴”关德俊,他身穿驴套,手脚变成四条驴腿儿,一张桌子四脚朝天,他能在四条桌子腿儿上,灵活地跳跃。三层三条腿儿板凳搭成的旱桥上,他能够来去自如。而且,背上还驮着他老婆,那个女人正有板有眼地在唱“太平歌词”呢。

有人说,天桥的把式——光说不练。这话不对。因为说也是宣传自己,“圆粘子”挣钱的方法。这些杂技艺人、掼跤手、武术表演者,不是靠说,主要还是靠身上的真功夫,来博得观众的赞赏。例如驰名天桥的沈三儿,他的绝技是“双风贯耳”,只见他身体侧卧地上,一块砖垫在太阳穴下,三块砖放在头部另一侧太阳穴上。一把大锤砸下去,四块砖粉粉碎,他的脑袋却什么事也没有。再一个绝技叫做“胸前开石”,两条板凳平行排开,一条在沈三儿头下,一条在他脚跟儿下,整个人身体悬空挺直。他肚子上放一个大石磨盘,大锤抡圆了猛砸下来,沈三儿胸脯一挺,磐石碎裂,人却毫发未伤。这个活儿,没有真功夫行吗?

再说抖空竹的艺人,在光绪年间就有一个“空竹德子”,技艺娴熟,据说半个空竹就是他发明的。以后,又有一个“空竹范”,能抖100斤的大空竹。还有王雨田、王葵英父女俩,抖空竹花样翻新。他们能够表演“猴爬杆儿”“罐子盖儿”“回头望月”“枯树盘根”等许多招式。

很多变文武戏法儿的艺人也有各自的绝技。有一个表演“吃火吐火”的艺人,把一张草纸撕一撕,点着了,放在嘴里嚼。然后,抓了几把锯末赛进嘴里,直塞得嘴里满满的,腮帮子鼓起来老高。再用一根筷子捅一个洞,拿一把扇子不住的扇。慢慢的,就看见嘴里冒出烟来了。突然,他噗地一下,吐出来一个大火球,观众正在吃惊时,他接二连三地又吐出几个。火球还在地下燃烧,他不慌不忙地说:“我嘴里还有东西呢!”说着,从嘴里拉出来一根红绿纸条,越拉越长越拉越长,直到在地上堆成一团。

天桥市场形成规模以来的几十年之间,有近百种艺术在这里演出。在戏剧方面有京剧、秦腔、河北梆子、评剧、影戏、木偶戏;曲艺方面有相声、评书、子弟书、马头调、乐亭大鼓、梅花大鼓、河南坠子、数来宝;民间歌舞方面有秧歌、旱船、跑驴、霸王鞭;杂技方面有口技、耍坛子、飞叉、盘杠子、文武戏法等等。

很多从外地流传到北京的地方艺术,都是先到天桥演出,在天桥扎住脚跟,以后才得以在北京发展。最好的例子就是评戏,还有河北的“金刀花鼓”、滦州的皮影戏、南方的“弹词”,运河一带的“渔鼓”都曾经在天桥演出。许多艺术名家,也是先在天桥“扬名立万儿”,然后大红大紫。如相声演员“穷不怕”、焦德海、郭启儒,河南坠子演员姚俊英,梅花大鼓演员郭小霞,评书演员双厚坪、潘诚立。

可见,天桥不仅仅是一个贸易市场,它还是我国北方民间艺术的一个舞台,一座宝库。为我国民间艺术的发展,起到一个重要作用。天桥,应该在我国文化历史上有一个它应该有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