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终曲落
隔年开春，皇后又有孕。
秋末，皇后诞下一子。
赵承取名瑜，小字阿缙。
赵承想在满月时，册立为太子。皇后与他大吵一架，不了了之。
时至今日，阿缙三岁了，赵承也再没提过立太子之事。
不过，众人都清楚，陛下只有一子，日后定会继承大统。
阿缙一岁时，走路还不是很稳，宫人看得不仔细，落水救上来后，身体便一直不大好。
赵承发落了那些奴才，而后又亲自吩咐申晁挑了奴才，送给皇后。她也收下了。
皇后事事亲力亲为，绝不让孩子离开她视线。
此时，阿缙正被皇后抱在怀里，手里拿着一块点心。
众妃进来，看见皇后和阿缙，热络起来。
“阿缙小殿下，姨娘来了，你可高兴？”宁妃开口。
皇后私下许众妃不用那般苛刻，无人时可让阿缙唤她们姨娘。
阿缙扑腾着，皇后将他放下来。
小手伸开，示意她抱。“宁娘娘……抱……”
宛贵人，将东西放下来，打趣道“阿缙小殿下，宛娘娘给你带来很多好吃的，你要不要看看？”
小眼睛都亮了起来，又扑腾到宛贵人身上。
众人实在喜爱得紧，皇后便道“你们看着他吧，刚好我歇会。”
众人哄着阿缙唤人，他也高兴，乐得一个个唤，“怜娘娘……”“萧娘娘好……”“宣娘娘安……”
“好，我们阿缙小殿下也安，也好。”
这沉闷的宫里，许是有了阿缙，笑声也多了起来。
连太后，也时不时让人来请皇后，带着阿缙去她宫里坐坐。
…………
“陛下，边关来报。”
申晁接过战报，呈上去。
赵承看了一眼，大怒。将战报扔了出去。
“来人，去请王瑄入宫。”
赵承靠在椅子上，把茶递给身边的人，闭上了眼睛，显得格外疲惫。
“臣王瑄，拜见陛下。”
赵承笑了一下，“朕召你入宫，所为何事，想必你也有所耳闻。”
“臣知道，但臣想向陛下讨个彩头，若臣胜了，请陛下许臣赐婚。”
赵承深深看了他一眼，点头。“只要你得胜，朕许你。”
他愣了一下，“臣多谢陛下！”
“退下吧！”
出了殿外，王瑄看见赵姣，见她眼角似有些湿润，心里万般担心，又不好多问。
没上前，径直出宫。
王瑄出宫后，没回府，反倒去了太师府。不对，应是谢府。
直视谢皊，王瑄双盈声音清朗，“文臣者，为死谏。武臣者，为死战。可你仔细想想，哪个朝代没有风起云涌，能死得其所的又有几人？为君者，怕臣子功高震主，为臣者，唯恐君王猜忌，无论如何，我们都逃不掉也躲不开。”
谢皊一听释然，抬手拍了拍他，笑道“我等你回来，这次没有我在，可别输了！”
“你在说笑。”王瑄又看了他一眼，道“不过说实话，谢皊，我从前对你确实不服气，但没有你在，我这心里着实不太踏实。”
说完，与谢皊对视一眼，终是叹了口气，难免惋惜。
陛下为何派他出征，他心知肚明，谢皊也如是。
“凭什么，多少次死里逃生，我们都回来了，这次我等你的庆功酒。”
王瑄眉开眼笑，“就冲你这句话，我就是死也要爬回来。”
“王瑄，我可把谢家军交给你了，别让我失望。”
“那不能，你我是一同出征的，你能百战百胜，我自然也不差。”
…………
迎来除夕，宫里因战事吃紧，便没大办宴会。
皇后忙得脚不沾地，阿缙便交给了乳娘。
不料，皇后刚坐下，赵承举起酒杯，给要开席，便传来噩耗。
“陛下，娘娘，长乐殿着火了。”
赵承手中的酒杯落地，皇后顾不得体统，冲了出去。
“小殿下还在里面，奴才们在救火，但火势实在太大了。”
众人无心宴会，都到长乐殿外。皇后拉住奴才，“阿缙呢？我问你阿缙呢？”
那奴才摇摇头，摇摇头，不敢搭话。火势如此大，小殿下只怕……
皇后放开她，准备往里冲，她不相信。明明今日晨起，阿缙还笑着说，今夜要陪她守岁。
皇后被赵承拉住，哭得撕心裂肺。她的孩子，上天为何如此残忍？
火势扑灭，众人都不在关注。不仅皇后伤心，后宫众人都伤心欲绝，阿缙，是她们看着长大的。
她们日日都逗他玩，从襁褓里到他学走路，吃饭……
这宫里，没了阿缙，就更沉闷了。
像没了生机。
赵承以太子之礼下葬阿缙，皇后又开始一蹶不振，例如当年的丧子之痛。
看着落寞的皇后，赵承终于忍不住道“皇后，切记自己的身份，你是天下人的皇后，不仅是你谢家的女儿，也不仅是阿缙的母后，收好你的情绪，你是皇后，要体统。”
谢云慧默默落泪，呢喃道“原来，皇后是天下人的皇后，却不是谢家的女儿，也不是阿缙的母亲……”
阿爹辞官后，谢家再也没有前朝重臣，只有后宫里的女人。
如今，她活着究竟还有什么意思？
夜里，她脱下皇后的凤冠，一身素衣，站上墙头。
“我心里住了一个人……”
“这一辈子，怎么那么长，又那么短……”
她再也熬不下去了，一跃而下。
过去种种，如浮水般涌了上来。
“我自幼饱读诗书，自诩文采为上，今握笔临纸，虽有万言，却不知何处言之，行文不通。笔起笔落，斟酌良久，唯一言可诉说。谢家姑娘，其实你已经在我心里住了很久了，我对你，心悦良久，情意难掩。”
这是今晨，春杏偷偷给她的。原来，他也希望她活着。
可是，她笑道，她坚持不下去了。
…………
皇后薨，按规矩，需停灵三日，入皇陵。
众妃跪在皇后灵前，没哭。
她们知道，皇后是撑不下去了。下辈子，愿她们都只是闺阁里的姑娘，欢欢喜喜的嫁给喜欢的人。
夜里，赵承坐在皇后灵前，靠着。
“皇后，时至今日，你对朕有没有动过一点心，哪怕一点点？”
可他知道，她没有，也不会有。
入宫前，世人只道谢家女富贵，合该母仪天下。
入宫后，后宫众人，人人皆唤皇后。无一人例外。
可，她有名字，她是谢云慧呐……
他，让她做谢云慧。
入皇陵的是空棺材，真正的棺材他葬在了晋州城外。
申晁看明白了，陛下是真的爱上了皇后娘娘。
“陛下，你既然已经爱上了皇后娘娘，为何还要废了她的后位呢？”
“朕知道，她不喜欢这皇宫，也不想成为朕的妻子。朕一辈子，对不起过很多人，唯独对她，存了一份心思。既然她不喜，朕也不勉强，日后她也不用以西齐皇后的身份葬入陵中。”
“朕不是好人，这辈子也没得到过多少真心，可唯独朕的皇后，自始至终都是真心相待。她一直，都站在我这边。她生前，我们当了许多年夫妻，死后，便不勉强她了，随她喜欢吧！”
真是讽刺啊，真真切切动情之后，陛下每时每刻都在触景生情，怀念旧人旧事。
只可惜，旧人旧事，故人故去。
………………
后续:
皇后下葬后，宁妃出了家。
公主和亲中都，王瑄战死。
春杏老死宫中，夏桃出宫嫁了人。
公主赵姣大义，以身换国和平。
她说，“平民百姓尚能拿起武器保卫家国，身为公主，岂能退缩。”
王瑄战败，死伤无数，放手一搏，战死沙场。
“看看，这数不清的碑墓，我对不起谢皊，他将谢家军交给我，我却带不回他们了。这样，我有什么资格回去，你能拿什么劝我回头？别天真了，我早就没有回头路了，只有战死一条路……”
“满地的鲜血，甚至数不清的碑墓，我不敢忘，也不能忘，若真到了那天，替我向谢皊说声对不住。从前，我总是不服气谢皊百战百胜，想着，我出征肯定也会百战百胜。如今，没了他，我才知他身上背负的是什么……”
“是万千将士的希望，千千万万百姓的希望……他不是不会输，只是他输不起，他不能输。”
公主的婚车缓缓驶出宫门，王瑄的棺材扶灵入宫。
擦肩而过，阴阳两隔，不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