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圣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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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48.滔滔江水,与君长绝

东京千代田区,厚生劳动省职业安定局,高龄和障害者雇佣对策部。

工作人员都在工位前忙碌。

在成排工位的最后方,一间挂牌为「副部长办公室」的房间内,伊集院宁子松开拨下的百叶窗叶片,将平稳的视线收回,重新回到自己的办公位。

办公室的冷气吹的很足,出风口外几十厘米都能看见类似白霜的雾气。

温度越低,就越让人冷静。

伊集院宁子一直认为,错误的事只要纠正,就能得到正确,面对大是大非的问题,要相信上层人士,然而现实的颠倒黑暗却给了她迎头一击。

是迎头一击,也是洗礼。

亲眼目睹了自己搜集信息的真实场景,见证过杀人的血腥场面,伊集院宁子并没有想象中的产生心理阴影。

反而她只觉得内心尤其痛快。

更认识和嘲笑曾经的自己到底是有多么胆小怯懦,又缺乏眼界思考。

现在的她或许还不够聪明。

但经历过前面的事,看见了那一双双麻木的眼睛,身体已经不再会因为这种事而颤抖,像是被一股力量注入身体,虽然她这段时间的心里也被麻木和负面情绪充斥,但还没忘了自己担负的使命,以及心底冒出的欲望。

神奈川事件发生之后,那帮人无耻的说这是内部调查,伊集院宁子回归后没有受到伤害,反而被提拔升职。

日本职场通用年功序列制。

意思就是,即便再有能力的人想要得到提拔,都得熬够一定的年限。

否则就是不够成熟。

如果放在一个月之前,伊集院宁子或许会认为这次破格提拔是高层对自己的重视,是光明驱逐黑暗交给自己的重担,内心恐怕早就澎湃无比。

但现在的她清楚,这个提拔只是为了掩盖事件真相对舆论的一个交代。

下一次清算已经不会太远。

或者说就在眼前。

伊集院宁子整理好文件,踩着自己之前从来不穿的短跟女士皮鞋走出了办公室,往局里准备的外勤处去。

“伊集院副部长!”

“副部长好!”

刚走出办公室,就碰见两名用自带杯子接咖啡的工作人员正在闲聊。

两人见到伊集院宁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纷纷调整站姿问好,在伊集院宁子点头示意离开之后身形有重新松垮下来,互相对视一眼后都很默契的没再说话,心有戚戚的回到工位。

至于其他的工作人员,在工位上的都埋着头工作,好像没看见从身旁走过的伊集院宁子,对着电脑扣键盘。

伊集院宁子对此已经见怪不怪。

职场的生态炎凉她已经摸索出了大半,也不会在意这些人的小动作。

如果说自她回来有什么变化。

那就是之前的时候,所有人都避开自己,不想有任何接触,就好像自己是局里的瘟神,只要有接触就会被恶毒的诅咒缠身,避她犹如避蛇蝎。

现在升职了不同。

起码平日里的闲话消失了。

转移到了暗地里面。

客气和恭敬充斥了她的日常,许多人都会跟她说话,但是都说不多。

伊集院宁子没被影响丁点情绪。

反而是他们的畏缩与躲避,给伊集院宁子注入了更多的勇气,让她能够下定必死无生的决心去做一件事。

她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孤行者,更不觉得这样会让自己显得更像一个高尚的斗士,因为她清楚,这个世界上还有着跟自己一样的人,或者比自己处境更困难,能力也更加强大的人。

那些人都不在乎,何况是自己。

“副部长,车已经准备好了,您还去跟局长汇报一下材料再去横滨吗?”

走到办公大楼外的外勤处,一名中年男性司机站在黑色轿车的旁边安静等待,另一位年轻的女文员恭敬道。

伊集院宁子抬头看了眼骄阳似火的天空:“不必了,回来再汇报吧。”

如果能回的来。

她在心里默默说道。

其实自从被提拔为副部长后,她的职责就是巡视东京都全区与附近三县的高龄障害者安置情况,检查工作进度与例行处罚,起码这半个月她已经出了七八趟外勤,而这一次的目的地是横滨,也是半年内最后一次外勤。

伊集院宁子心里清楚,之前的几次外勤没有像去山梨县一样对自己动手进行清算,是在对源先生进行试探。

当上副部长,并没带来权势。

但信息的接触渠道更多了。

最直观就体现在伊集院宁子查询许多档案和资料都有了权限,这不禁为她暗中违规搜集其他地方局的资料提供了助力,也为她了解超脱者实力的相关资料提供了便利,认识更清晰。

源赖朝的实力很强。

以搜集的资料和官方媒体放出的视频画面对比,伊集院宁子得出了他的实力比许多转播画面里的人更厉害。

所以上面的人有所忌惮,这也说得过去,包括上次报道的颠倒黑白。

这都是因为源先生的力量。

伊集院宁子想的通,也清楚源赖朝不可能一直帮她,更清楚自己没有那份能让许多人闭嘴的实力,所以就打算在有限的时间内做些能做的事。

利用权限调取资料,这并不是违规,违规的是这些资料是保密状态。

都被伊集院宁子复制了下来。

调取的资料很干净,大概是因为上次的事让一些人长了记性,所以她挑出的资料正常,但不代表没问题。

历史的魅力在于哪里?

那就是春秋笔法之下的驴唇不对马嘴,能让人从某段缺乏的时间轴内推测出许多事件,并大概为真,否则历史的后续就没办法与前面进行接连。

伊集院宁子也是这样的推测的。

并且有理有据。

因此无论是历史数据对比,还是自己的个人推测,她都在这半个月日夜兼程的整理批注,总结了一份报告。

这份报告在今天清晨,就已经躺在许多部门的公共举报邮箱里面了。

东京警视厅、东京都厅、三县的县厅、国家警察厅、国家安全保障委员会、国家阴阳师管理委员会、国家神宫管理委员会、内阁官邸、皇室…

点击发送的那一刻,接下来或许会有所反映,也可能石沉大海,伊集院宁子不清楚,但她还有能做的事。

她在所有网络媒体账号上,把相关资料都设置了自动发送,时间在今天晚上十点,正是日本网民最活跃的时候,而且这一次她还是实名发送。

发不发的出去她也不知道。

总之这已经是一切她能做的了。

今晚过后,或许她就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但总归不会再留有遗憾。

可能还有一点遗憾吧…

收敛自己的情绪,伊集院宁子坐上了通往横滨的公务车,到地方之后也在认真工作,哪怕明天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她也不会因此就荒废掉正经工作,这本来就是她人生的理想。

出乎意料的是,从早上一直工作到晚上回东京,哪怕路途之中也没有发生诸如上次去山梨县的突发事件。

自己没有被袭击。

反而一如往常的加班到晚上九点多钟才回到家,似乎不会再有清算。

伊集院宁子并未产生侥幸,只是一直在出租屋里坐到十点钟,亲眼看着自己的各个社交媒体账号该自动发送推文的时候一个接着一个的被封。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毕竟经过上次的事,她肯定已经被列入重点监视的名单,舆论自由这种话只是说说,没发出去才是正常。

但就是因为没能发出去。

她已经预见了自己的结果。

月光清冷,带着白天余温的晚风将窗纱吹的轻盈舞动,伊集院宁子坐在昏暗的客厅中,用毛巾仔细擦拭着曾经源赖朝送给她的那把格洛克手枪。

这把枪一直都在她手里。

当时真正打到人的手枪是源赖朝自带的,而这把在自己被擒后掉落在一边,离开的时候又被她捡了起来。

去警视厅前留在家里。

没想到第二天回来时还在。

退出弹夹后,伊集院宁子能清晰地看到在月光下黄澄澄的三颗子弹。

“啪嗒!”

重新合上弹夹,伊集院宁子靠着在网上学习的用枪姿势,右手握住枪把食指搭在板机侧边,左手抵住枪底。

她就这么安静的坐着,像是一只与世无联的幽灵,身体一动也不动。

伊集院宁子想给源赖朝发一条信息或者打一通电话,不是求救,而是说再见,但她又想到以源赖朝的性格恐怕又要过来帮助自己,她不想再去麻烦,更不想牵连他受到更多麻烦。

所以最终她还是没有发。

安静的坐了半小时,出租屋房门外忽然在寂静的环境中传来脚步声。

密集、紧凑、又无人交谈。

本来低着脑袋微微耷拉眼皮的伊集院宁子在清冷的月光中抬起头,目光出现波动,转身看向房门的同时也将黑黝黝的枪口对准了那边的方向。

脚步声很快就停了。

大概是吃了上次的教训,又或许是将这三发子弹倾斜而出后自己就算完成了生命中最后的任务,所以这次伊集院宁子没有迟疑,在房门旋钮刚刚转动时就毫不犹豫的连开了三枪。

“砰砰砰!”

“混蛋!”

“她怎么还有枪!”

“直接踹门!”

紧密突兀的三声枪响过后,随着一声痛呼,紧闭的出租屋房门直接被暴力踹开,几个纹着花臂的青年冲了进来,而伊集院宁子还在握着枪口冒着青烟的手枪,眼神依旧古井无波。

不是警察,还是那群混混。

看来那些人真是既要脸又不舍得浪费资源,索取的时候又没有下限。

脑海中得出这个结论时,伊集院宁子手里的枪已经被夺走,而她本身也被一巴掌扇倒在地,脸颊贴着微凉的实木地板,视线内出现了许多双脚。

看见在走廊中有一个混混躺在血泊里,她被扇肿的脸颊才流露笑意。

“她已经没有反抗能力了。”

“带走。”

“立马送到江户川去。”

“到了会有人接应你们。”

领头两个男人的交谈声伊集院宁子毫不在意,更不在乎自己会怎么死。

被蒙上眼睛的视线陷入黑暗。

紧勒的绳索让她动弹不得,被踢打的疼痛让她蜷缩起身体,却没有发出痛呼,脑子想的是死后一片混沌。

她接着被拖上了车。

大概半个多小时,耳边传来哗啦啦的事流水声,皮肤也感受到了水汽的湿润,蒙着眼睛的布依旧没有被扯下,只是被殴打的地方传来阵阵疼痛。

时间宛如流沙缓缓流逝。

身旁传来几人低声的交谈,但是听不清,似乎还有盔甲铁皮的碰撞声。

伊集院宁子被强行跪在地上。

“杀了她吧,那人不会来了。”

又过了将近一个小时,她的意识已经朦胧,一道沉稳的男性声音传入耳边,接着她就感到身体骤然发凉。

眼前的视野突然恢复清明。

这骤然的光亮让伊集院宁子的眼睛酸涩模糊,但两秒后恢复正常,她就看到了一把锋利的长刀正悬在距离自己脖颈十公分的地方,被皮肤泛起发亮的金色光芒阻挡,寸步不能再进。

蒙着双眼的黑布成了两半,落在旁边,而眼前是一群奇装异服的人。

“护身本源?”

刚才的男声再次出现,是眼前胡子拉碴穿着狩衣的中年男人,他眉毛微皱,右手指间凸显一张纸符,纸符无火自燃,随即化作一团深红的火焰朝自己而来,将眼前的视线给填满。

热意滚滚而来,让伊集院宁子瞬间感到呼吸困难,而自己全身都散发着莹莹金光,只是看起来愈发微弱。

好像被火烧,又像被锅煮。

堪比炙烤的热意让伊集院宁子在地上痛苦的打滚,连嘶哑的声音也发不出来,痛不欲生,直到耳边传来扑通一声,抵抗的金光和包裹周身的火焰猛然小时,她的视线又陷入黑暗。

鼻子、口腔、耳朵,全部都进了水,睁开眼看到的则是流动的昏暗。

伊集院宁子又想起了源赖朝。

滔滔江水,与君长绝。

上一次就是最后一次的见面了。

视线愈发昏暗,伊集院宁子感觉头脑越来越沉,已经没有再继续思考的力气,江水的冰凉刺骨也在消失。

直到一道声音似在脑海响起。

“怎么不告诉我你有麻烦?”

伊集院宁子在深水中愕然睁开了双眼,她感觉自己的身体里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暖流,脑海中的思绪越来越清晰,就连身体也好有像是在坐电梯时的失重感传来,眼前光亮越来越显。

她像是被一股力量拖着上去,而且周身还冒出泛银的光芒不再溺水。

片刻后她就被托出水面。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轮悬于夜幕的清冷圆月,月华温柔倾泻,照耀着四周的黑暗天空,就像是亘古不变。

悄然之间,如瀑的点点银辉陡然浮现,无形间组成了源赖朝的身体。

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间。

伊集院宁子的眼眶突然湿润。

她没有说话,更没有道出自己的委屈,只是紧紧抿着嘴唇,仰着头不让眼泪掉下来,看着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庞勉强一笑,似乎在说不用担心。

但伊集院宁子的内心却在独白。

在二十四岁的末尾,黑暗掩盖住了我的视线,冰凉刺骨的江水沉溺着我的身体,妄图将我的生命带离世界。

可我没死。

因为那缕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