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路之人关山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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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花间心意

从认识舍长以来,他一直开玩笑说他喜欢的是男孩子,从未提及过他有女朋友。而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李武隆竟发现一张舍长和一个女孩的合照,自然兴致勃勃对舍长百般逼问。在多番纠缠下,后者才终于承认他正和其童年的青梅竹马谈着一段很长很长的恋爱。

“嗨呀我都不想让树燊知道我有女朋友的。”舍长玩心又起作娇羞状,“毕竟这个宿舍能配得上我的只有树燊!”

我笑着骂他一句:“别发神经!”

李武隆乐呵呵地说道:“杨树燊你看看你自己,连舍长这种宅男都找到女朋友啦,而你却对一个喜欢的女生话都不敢说一句。”

“什么叫我喜欢的女生?我都说了我对张悦只是欣赏而已!”我辩驳道,“再说了,你不也是单身么?”

李武隆不屑地说:“我想脱单自然是随随便便就脱单了,我只是不想谈恋爱而已。”

“得了吧你。”

我虽然嘴上不信,其实心里是将信将疑的。李武隆的周围经常莺莺燕燕,他接触到的女生比我接触到的男生还要多,那自然脱单的机会比我大不少。

而对于我来说,我对待女生的态度和男生是截然不同的,在女生面前的我仿佛束手束脚,做什么动作都难以避免尴尬,因此我从不主动接近或搭讪,即使是认识的女生,我也不会随便采取什么深入发展关系的手段。

初识的一些男性朋友在和我的交谈中,有的会在了解我是单身后发出一些感叹:“你这样的都没有女朋友?我不信”。好像他们认可我的容貌,而仅从这项条件中,他们觉得我还没有恋爱对象是荒谬的。

似乎他们潜意识里都觉得,外表比较杰出的人和有恋爱对象的人是划等号的,脱单的人就是比单身的人要优秀,不然你为什么单身,为什么没有人欣赏你呢?

在百千之众理所当然的理论与判断下,我不由得失去了鹤立鸡群的自信,换来一部分随波逐流的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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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第十二周开始,每周三的晚上我们加多了一节大学生心理健康课。

这种课相当轻松,就像是听老师讲故事,偶尔还会有些小游戏,课堂比较活跃,常常是一阵接一阵的笑声。不用考试,考勤也极其少见,学生想听便听,不想听也可以安安静静地做自己的事情。

我喜欢这节课上的自由,因而我从不缺席。

在课上,我有时会跟着老师做些有趣的小测验,有时会放飞自我地走神想些别的事情,有时会专心致志地找些喜欢的句子摘抄到书本的空白处,水墨与思绪皆自由的感觉令我格外享受,很多写作的灵感往往在这些时刻浮现。

然而某一次课的下课时间,那时我正专心地在书本上书写着某些句子,忽然有一位女生如烈风般路过我的座位,当时我并未觉察,而她却又突然折返,在我身边停步,凑过脑袋来想看我正写些什么。

我抬起头,竟一下子与她的头撞在一起,两人一阵头晕眼花。那女生“唉哟”了一声,捂着脑袋连忙后退数步,嚷道:“你故意的吧你。”

我定睛一看,是张悦,不由得笑了。

“你凑那么近干嘛?”

“是你写字的时候头太低了!”张悦跺跺脚,“你这近视眼!撞得我疼死了!”

我连忙求饶道:“好好好,我错了,行了没?”

张悦揉着头,没好气地走向前来,问道:“你在写什么?”

“随便写点东西。”

张悦微微弯腰,低声念出我写在纸上的一个句子:“说了多少遍把缺憾当作圆满……”接着她笑着雀跃道:“下一句我知道!在卑微的时候总忍不住回头看看!”

我惊讶道:“你怎么记得?”

“那天我看到你发的朋友圈,读了两遍。”张悦有些洋洋得意,“再说了我记性可好了,过目不忘,看过了自然就记得了。”

我笑着夸赞道:“厉害啊,我自己写的我都差些忘了。”

“那当然。”张悦仰了仰头接受了我的称赞,又俯下身子再看了一遍我写的字,一边端详一边说道,“不过你的字还挺好看,你是不是练过?”

“高中那时练过一会。”

“行啊你!”张悦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以后我要给人送贺卡的话就叫你帮忙,你可不能拒绝我。”

我一口答应道:“这没问题。”

“不过说起贺卡,最近我确实有个朋友过生日要送。但现在也不兴单送贺卡了,得礼物和贺卡拼在一起送才行。”张悦直起身做思考状,“但我总觉得网上的礼物不好挑,你知道附近有哪些物美价廉的购物中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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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天,张悦突然约我说出去逛街,理由是我是本地人,对这座城市比较熟悉,为她当个导航绰绰有余。

[逛街想要买什么?]

[上次不是说要给朋友挑礼物嘛,顺便再给自己买一些女孩子的东西!]

我们在校门口处集合,我去到时张悦已经等在那里。她今天穿的有些说不出的特别,上身是一件蓝色的简约宽大短袖,衣服中央映有一只可爱的动漫猫的图案,下边应该是穿了一条牛仔短裤,我说应该的原因是她上身那件T恤已经宽大到将她的短裤遮盖掉的程度,仅仅露出来几条牛仔专属的垂下来的丝线,看上去就像是一件连衣裙。从此时的她身上,年轻的气息毫不遮掩地释放出来,也许此刻我跟她一样,都希望岁月能在这段青春永远地驻足停留。

我在远远地便开始打量张悦的身材,我早知道她很瘦,瘦到体测时需要抱着两个充电宝去偷加体重的程度,可是今天才发现她的腿其实很匀称,在修长的同时又带有些许肉感,并因为她今天的穿搭更加摄人心魄。这对洁白如玉的纤纤长腿在阳光下反射出的好看曲线,像是某种不可思议的完美函数。

我走上前去,见她身后无人,我略有疑惑地问道:“就我们两个?”

“你是不是傻?”张悦嬉笑着说,“我的舍友们都不陪我,当然就只有我们两个啊。”

在我们对视的那一瞬间,我的心咯噔跳了一下。她今天应该化了个淡妆,眼角涂上了些会闪闪发亮的五彩星星——后来我才知道那叫眼影,脸颊粉白而透着微红,嘴唇的颜色刚好在鲜艳与黯淡中间而显得格外自然。

她那在妆容下张狂绽放的加倍美丽,如同一道闪电击中了我的心。

我承认,在此刻,她对我而言是惊艳绝伦的。

我挠了挠头问:“你……你今天化妆了?”

“是啊,出门嘛。怎么啦?”

“没事。”我笑着说,“我觉得你不化妆也很好看。你是可以称得上‘芳泽无加,铅华弗御’的那种女孩子,不施粉黛一样倾国倾城。”

张悦瞪大了双眼:“怎么今天这么会说话?”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嘛。既然悦姐这么够意思,我也不好昧着良心说假话啦。”我畅快地说,“不管到底是不是为我而容,能让我欣赏到这么靓丽的景色,是我的荣幸。”

张悦翻了个白眼,而又大笑地拍打了我一下。

“干什么,会疼的。”我无奈地说道。

听得我这句,张悦又拍了我一下,捂嘴笑道:“你皮糙肉厚的,怕什么。”

我佯怒道:“你的意思是,我很胖吗?”

张悦哈哈大笑,她不顾形象地向前奔去,头也不回地留下一句明显的谎言:“我哪有。”

逛过了许多大街小巷,也走过了不少商店广场,我直接带着张悦去了这座城市购物与消费的中心,琳琅满目的商品与应有尽有的店铺看得人眼花缭乱,张悦逛得两眼发亮,似乎从未见过这么人流庞大且繁荣昌盛的购物街。整个过程中,我都在陪伴她挑选心仪的东西,而张悦付钱之前总要拿到我面前要我给出一些意见,我当然不敢敷衍,仔细端详过后尽量给出客观而中肯的评价。走街串巷中,我们真的很像一对刚在一起的情侣。

我们挑了一家赛百味坐下,第一次和如此美丽的张悦共进晚餐,我的内心里竟然有些忐忑,好像又回到了刚认识她时的那一局促的时刻。

等餐期间,张悦突然问我说:“我今天扎的辫子好看吗?”

我愣了一下,“啊?你扎了辫子?”

她无奈地白了我一眼,接着从右边的头发中捻出一根大约两根手指粗细的麻花小辫,在她的耳朵上边摇晃了两下。

我不禁被她那可爱的动作逗乐了:“这谁看得清啊?这么细一条。”

张悦气得站起身做出要揍我的样子。

“认真看肯定能看见啊。”张悦撇了撇嘴说,“我想把头发都扎起来。吃完饭我要再去买几条好看的发绳。”

我心里一动,“我知道哪里的发绳质量好,一会儿我带你去吧。”

张悦立即笑道:“好啊。”

她变脸的速度令我哭笑不得,但是,她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光彩照人,明眸善睐,靥辅承权,两只可爱的标志性梨涡挂在她嘴角边,我看得不禁有些入迷。

用完晚餐后,我带着张悦轻车熟路地在人海中穿梭,途经的几个饰品店我半眼都未曾给它们引去,我们始终坚定地朝着目标前进。最终,我俩来到了一间不起眼而窄小的店铺前。

这家店铺的门面挺宽,只是里面不深,背景是简约的纯白色。摆放商品的壁柜紧紧贴着三面墙,中间放着一个木制的长货架——它下方是一张平滑的矮桌,矮桌上竖立有一面齐人高的墙壁,上边钉有许多金属横杆用来挂物,整体看上去就像那些闯关节目里立在水边的关卡墙的缩小版。整间店铺主要为一个“回”字形的布局,壁柜上大多是枕头和帽子那类相对来说比较大件的东西,而长货架则挂满了不同款式的发绳。

“就是这里了。”

张悦有些兴奋地点点头说:“让我进去大杀一通!”

我哈哈一笑。我跟在张悦身后走入这家店铺,抬头张望,打量这家已经多年未曾来过的店铺,它还是那么普通,那么平凡,那么廉价,那么冷清,跟当年并无不同。

它家的发绳质量好么?我不知道,我并没有亲身戴过,只是当初张澄月回去之后告诉我说,她很喜欢从这里买到的发绳。

那天是谁发出的邀约?记不清了,总之我们一同出行已经见怪不怪。我们随意地逛着,却竟然在这庞大的购物中心里迷了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折返,在我有些焦急的时候,张澄月反而拍拍我说,“不管它,乱走乱走着,总会走出去的。”

我们就这样漫无目的地闲逛了几个小时,累了就找张休闲椅做会儿,饿了就去路边买些小吃,不知是在消遣时间还是在流浪。最终我们走到了这家饰品店前。

她兴高采烈地走进去挑选,拿起一根卡通款式的发绳,它的端头处是两颗橡胶做的迷你草莓,看上去活泼可爱,张澄月拿着它在我眼前摇晃说:“就买这个了,怎么样?”

我笑着皱了皱眉,“这个不好,我觉得另外这款雏菊的更好看些。”

“切,那你买给我?”

“好啊。就当是我送给你。”

往事如烟,我低着头苦涩地笑了笑。

我望向正认真挑选着发绳的张悦,实话实说,她确实在容颜上胜张澄月一筹,淡妆已足以让她光彩照人,再加上她那跳脱乐观的性格,由不得我不对她心添欢喜。

而且她一定不会向张澄月那般令人一头雾水的,她无论如何行事,都会坦率地告诉别人这么做的理由,不会令人感到莫名其妙。

也许试试喜欢她,也是不错的选择。

可是我真的配得上她么?

会不会到了最后,又是连做朋友都成尴尬的事,又是令人挫败而无法自拔。

我不禁感到畏惧。

我想起李武隆和张悦同样不错的关系,觉得自己并未如何特殊。

我暗暗摇了摇头。

“杨树燊!你觉得这个怎么样?”就在这时,张悦突然招手让我过去。她捏着一条令我熟悉的雏菊款式的发绳放到她的头上,在她漆黑如墨的头发间,发绳的雏菊图案更加明显,真的就像草丛间纯净的雏菊。

我沉默了一会,“我觉得,也许,这草莓款式的更适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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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育课的期末考试结束了,胖墩发挥得不错,没有犯下太大的失误,我们顺利打上了90分的标准才停止。考试结束后老师也对胖墩投去赞许的目光并说道:“小胖子进步很大啊。”

下课之后我搂着胖墩假作遗憾状地说:“可惜啊少喝了一杯奶茶。”

“你现在可以回去跟老师说,把你的分数改为0。”

“那你岂不是也是0?”

“没有啊,就改你的就好了,你可不要连累我。”

“你这后半句话应该由考试前的我来说。”

“你少说屁话,你打的也就一般般啦,要是你打得再好点我们都满分啦。”胖墩耍贱似的开玩笑说。

我佯怒拍打他的屁股,“这就算换马龙来也只能9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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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育课的结课说明期末考临近了。课程已经大多数上完,大家开始赋闲般地一天到晚窝在宿舍,没课可上的日子人人都变成了不想出门的宅男,谈起复习的时候又都觉得太早了。

于是宿舍成了小型网吧。

终于在考试前的那个周末,由阿鹏带头拿出了书本,除了李武隆外我们也默默地先后开始复习,翻书看作业查网课,好像一瞬间回到了高考前夕的备战时刻。

然而两天时间对于分开为四天进行的考试来说,似乎太长了。当复习战线被拉长的时候,大家便开始心猿意马,复习五分钟又玩个半小时,从头到尾好像只有阿鹏在全力复习。

李武隆与其恰好相反,他就没翻看书本超过十秒钟,可能一整个学期加起来也就几分钟。这个周末他一直都在玩游戏,大喊大叫的声音响彻宿舍,不知是有恃无恐还是已经全然无所谓了。

因为他的吵闹,我在宿舍难以复习。于是玩着睡着到考前的最后一天,我约上了一个隔壁宿舍的朋友一起前往图书馆,然而虽然图书馆的环境安静而协调,我却始终不能静下心来学习那些复杂的学科,仿佛太久没有认真看书,连书都开始心烦气躁地排斥人,于是学习了没多久便又开始放松。

我就这样边学边玩、以一种极其低下的效率学习至了天黑。回到宿舍时,不知为何李武隆居然安静下来了,他趴在桌子上,好像正拿着笔往桌面上写着什么东西。

“哇,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李武隆居然拿起笔了?”我打趣他说,“你正往桌上画什么呢?你这是在……涂鸦?”

李武隆抬起头来瞥了我一眼,不耐烦地说:“你懂个屁!”说着他将拿着笔的手拿开,原来他方才写字的地方躺着一张很小的纸条,不细看完全看不见。

“这叫‘上古卷轴’,明天考试用的。”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似乎为自己刚起的这个绰号感到荒诞不经而好笑。

我也被他那副滑稽模样逗乐了:“不就是小抄吗?你小心些,要是被抓到作弊,狠一点这大学都白读了,学士学位证不给你发!”

李武隆翻了个白眼,说道:“怎么可能,做小抄处罚很轻的,顶多让你补考。要是你带手机进去作弊被抓到了,那才会不死都掉层皮。”

说完他想了想,再次笑起来:“手机起什么暗号呢……要不,我们就叫它‘月光宝盒’!”

我无奈地扶额:“又是上古卷轴又是月光宝盒的,真是对你无语。”

这时,舍长从位置上伸头过来问道:“武隆,你的小抄写了什么啊?”

“一些知识点呗,我这里有上一届留下来的复习资料。”

姜阳林霎时在李武隆头上大声嚷嚷起来:“这种好东西为啥不跟大家分享!”

又是争执了一番以后,李武隆才慢慢吞吞地将他所谓的复习资料发到群上去。阿鹏打开手机瞧了一眼,说道:“这不就是老师上课讲的知识点么?只要有听课就都知道啊。”

李武隆辩解起来:“不是啊,明明老师都不一样。”

阿鹏无奈地说:“可是教材一样啊,那考的东西不都是差不多的么?”

李武隆无话可说:“那随便吧。”

接下来宿舍进入难能可贵的安静时间。李武隆奋力地考前抱佛脚,在那一张不过一块橡皮尺寸的纸条上精磨细刻般写上令自己觉得一头雾水莫名其妙的内容,仿佛此时此刻才想起来挂科的后果;舍长则见他这招似乎觉得有可行之处,也照葫芦画瓢般开始在纸条上做小抄,打算明天带入考场等候时机悄悄展开一阅;姜阳林呢,却生怕阴沟里翻船,李武隆的话他半信半疑,于是在这张小抄做还是不做间抉择了许久,最终还是谨慎地放弃。

那天晚上的最后,李武隆做完小抄得意洋洋地说了一句:“哈哈,我拿下了!明天的考试绝对轻松通过!”

说完他好奇地朝其上铺看了一眼,发现姜阳林在百无聊赖地玩手机,便问道:“阳林,你不做小抄么?”

姜阳林不屑地摇摇头说:“做什么小抄,我不需要这种玩意儿。”

然而最终成绩出来时,李武隆和舍长两个都是正好及格的60分,很明显是授课老师的出手相助。我呢中规中矩得了个勉强的70分,阿鹏与方植奇都是80分,他俩学习态度比较认真,得此成绩在意料之中,可令我们啼笑皆非的是,姜阳林只得了45分遗憾挂科。成绩公开后李武隆在宿舍里放肆地嘲笑了姜阳林许久,而姜阳林反驳的理由也很独特:“考试时我以为我都及格了所以没有继续往下做了!我最后还有几题都空白着呢。”

大家当然不信,只当做是他一个滑稽的借口。

李武隆通过了考试变得有些目空一切,他看不起姜阳林的45分,也不在乎阿鹏与方植奇两人的80分,更觉得我的70分只是运气比较好。因为我当天晚上也看了一会李武隆发到群里的资料,他便很顺理成章地觉得我能有此分数是拜他所赐,更加觉得他是我们宿舍的恩人。也许在他的设想里,他是一夜速成学会一个学期内容的天才,是消息门路四通八达的社交名流,是能安然无恙地钻考试漏洞的神算子,可在我们的视角中,他却是临时抱佛脚的心虚之士,是大学教育中的漏网之鱼,是盲目自信、眼高于顶、吊儿郎当的熊小孩。

他自负于其之逍遥法外,又对旁人的孜孜不倦深感无趣;他对投机取巧颇以为荣,并千方百计地诱劝旁人成为他的“战友”——他是这般我行我素,不在乎自己的前途与修养,仅凭自己的喜好行事,更完全不理会自身的快乐是否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然而令人无奈的是,他总能在与世界的斡旋中侥幸取胜,仿佛幸运眷顾着他这只洒脱的窃贼。

然而其实在李武隆的心里,他是一直看不上我的。于他而言,我并没有什么值得他佩服的地方。竞技类的游戏,我玩不过他;社交圈子,他比我广泛得多;对于网络现象的辩驳,我总是有理也说不清;而学习成绩,他根本毫不在乎。他在这间大学中的如鱼得水,似乎自有他的诀窍与门道,而我却像是一只在沙滩上搁浅着苦苦挣扎的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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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结束,意味着这个学期的学习终于画上了句号。

回首看去,时光,真像不知疲倦奔驰的脱缰野马,人只能远望着任其远去。最是人间留不住啊,在这短短四个月的时间里,我经历了许许多多新鲜的事,并在其中既奔波于人情世故,又体验着繁文缛节,更时时刻刻地为某些琐事忙碌着。

可我没有感受到出乎意料的快乐。在广播台里写的那些文章,终究在人们完成任务后泥牛入海;已经结课的那些基础学科里,语文的缺席始终令我怅然若失。我开始怀念高中时我舌战群儒独占风采的语文课堂,开始妄想着能重回那段被老师青眼相加的辉煌岁月——因为我为我无法再系统地汲取文学方面的知识而感到深深地遗憾。

而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个,我以为我靠自学完全可以自给自足,可我没想到的是,我根本无法单凭自己而心无旁骛。

当我花费那些自我主张的时间,去学习那些游离于我所学专业之外的知识时,我总会感到一阵迷茫。我不知道我这样做是对是错,于我的前途是好是坏,我学到的东西,只能暂时消耗于观众席空无一人的舞台,只能铺垫于我那想象中的虚无缥缈的将来,我害怕,害怕它最终血本无归。如果可以,我真想时空穿梭到未来的自己的跟前,去询问他:这一切是否值得?

理想马不停蹄地敦促着我。我想要年少有为,想要万众瞩目,想要许多的鲜花与吹捧声以满足我那颗幼稚的虚荣心。可是我做不到,因为我在左右两难中,已经让许多本可努力的时间悄悄流逝。

所以在我百无聊赖的日子中,焦虑感便像追尾的车辆一般撞来;而当我在文学知识的海洋中畅游归来时,我又感到缺少观众的空虚感与不知前路的迷茫感。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

我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十八年来我从未感受到这般矛盾的困难,这般无路可走的尴尬,好像觉得有些可悲,又好像觉得其实也未到绝境,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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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播台里上一届的学长学姐们开始要面临留部或退休的选择了,而星鸾和韫铄都没有留部的打算,所以这个学期以后,他们就将正式从广播台退休。

在临别的仪式会上,韫铄笑着说明年的招新记得叫上他来,他觉得蛮有意思。而星鸾,她拉着我聊了一会,见其眉眼间说不尽的宠溺与温柔,仿佛她真的把我当成了她的弟弟。

“其实刚开始对你的第一印象,是觉得你长得挺好看。可是相处久了才发现,你其实是一个表里如一的、有点憨有点呆的可爱弟弟。”她笑着说,“看上去不太聪明哈哈哈。”

我无奈笑笑:“学姐你这样当面说我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她转过头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叔本华说过啊,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如果他很早就洞察人事、谙与世故,以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步入社会,这反而预示着他本性平庸。但是,如果一个年轻人对世人的行为方式感到诧异和惊讶,并且与他们的交往中表现得笨拙、乖僻,则显示出他有着高贵的品质。”

“我是在夸你嘞。”

我挠挠头说:“学姐你真会说话。”

星鸾摆了摆手说:“是实话啦。话说学弟啊,你真的挺特别……换个说法吧,你真的很棒。”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由衷地爱文学。”她欣然说道,“这样的人真的不多见啦。”

我愣了一下,她的理由令我有些意外。

我叹了口气说:“可惜我们是理工科院校啊,想来可真是后悔。如果当初我选的是文科,一切是否都会不一样?学姐,如果你也像我一样,热爱文学,却身处在这样一个环境里,会不会有种郁郁不得志的感觉?”

星鸾笑了笑,轻声说道:“其实吧,我刚来到这所学校的时候,内心也十分迷茫、苦恼,觉得它实在是一言难尽。不过后来发现啊,其实这里也有挺多优秀的人啦,如果是教学资源的问题,那就自己再努力一点。”

“而且,不要总是后悔自己的选择。”她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反正既然都选了,那就相信自己好啦。谁知道当年在那个人生的分岔口,另一条路会通向什么样的远方呢?假如你如愿以偿去到了一个遥远的、分数线较低的大学,进到了文科专业,你就一定会比现在更开心吗?说不准你会开始忧心就业、面临远走他乡的恐惧、或者遇见某些凶神恶煞或心胸狭窄的人……到了那时,你会不会像今天这样开始后悔?”

她微微摇头:“世上哪里有十全十美的选择?如果有,那还需要什么犹豫?所以既然无法改变,那就应该相信自己当年挑出来的路啊,我们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将自己一步一步走到设想的道路上来。”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自顾自怔怔出神。

学姐这番话不像是即兴而发,而像是她早早就说过给自己的话,也许在一年之前,她也同样怀揣着与我一样的忐忑、后悔或是迷茫等等情绪,等待着他人的开解。

这短短几句话,仿佛是塞翁失马后聊以自慰的话语,又像是暴风雪中唯一一条供人穿行的道路,恍惚地,在无穷无尽的前进中,我突然感受到一种如释重负般的心安,就像是踏在他人坚定而不紊的脚印上。

我们沉默片刻,最后星鸾哈哈一笑道:“喝鸡汤了喝鸡汤了,真是不好意思。”

我笑了笑说哪里的事,反而要谢谢学姐这般有心地照顾我。

仪式会的舞台上,各式各样的节目与我们而言像是走马观花,周遭的人们鼓掌或大笑,皆投入进这场欢快的告别大会里,整个广播台,在此刻丢弃掉了严谨迂腐的往日信条,呈现出一种狂放不羁的青春活力来。

“树燊啊,以后编辑部周一的未来,可真是交给你了。”星鸾浅浅一笑,“听说下学期学校的广播台要进行改革了,到时候不知道究竟会怎样。”

“是吗……”

“对了,下学期广播台会和校报有一个类似征文比赛的活动,你到时候可一定要去参加啊。”

“好啊。”我以一种连自己都无法想象到的毫不犹豫向学姐承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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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了学姐,返回宿舍的路上,恬熙与我同行。

“刚刚跟学姐聊什么这么开心?看你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呢。”恬熙笑眼盈盈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说:“喝了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鸡汤。”

“诶,能和我分享一下吗?”

“简而言之,我们都要相信自己在某一刻做下的选择,它一定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恬熙轻轻地“哇”了一声。

“说起来,恬熙,我要谢谢你。”

“啊……这是……为什么?”

“因为你对我的梦想的肯定,当你选择它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我微笑着坦白说,“在这个学期的编辑部工作中,也是你一直给我加油打气,帮了我不少忙。”

“也没有啦……”恬熙赧颜道,“我反而觉得,你的文章每次都写得那么好,已经是为我们周一档光耀门楣啦!”

“哈哈哈,瞧你说的……”

“其实啊,树燊,该说感谢的是我才对。”

我诧异地看向她。

恬熙低垂着眉眼,轻轻将发鬓捋于耳后,“你知道吗,其实我来这儿上大学,并未得到家里的一致赞成。他们都觉得我不应该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读书——对他们而言,好像跨过了家门口的那座山,就已经是遥不可及的远方了。可是我从小就向往脚下这座极具人情味的城市,来到这里学习与生活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因此我不惜跨越一千公里的山水,也要来到这里读书。”

“可是来到这里以后,我却感到很迷茫。在初步了解了在这座城市生存下去所需要的前提之后,我才明白自己并不具备长久驻足于此的能力,而我也许需要独自打拼好几个十年,才能拥有在这定居的资格……”

我听了有些不忍,不由得打断她说:“你别那么悲观。我们至少还是一个本科文凭,学校在二本中也算很好的了,如果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一切都有机会,没有什么不可能。”

恬熙摇了摇头,“所有的如果都是假设。只有我清楚,以我的出身去完成某个高高在上的愿望是多么艰难,可我也并未气馁。我开始思考大学能为我带来的价值,我希望好好利用这四年时间去提升自己,可是越想,我就越迷茫。”

“所以我曾在值班时问你,到底怎么确定自己的梦想?”说到这里,恬熙抬头看向我,柔柔地笑了笑,“你说得很有道理,回去之后我也仔细想了很久——来到大学读书以来,我遇见了很多种人,而当其中的某些人毫不掩饰地向我展露他们的思想或行为习惯时,那些怪异的逻辑与病态的观念却令我大为震惊。我觉得,这样不对,他们的自私、傲慢、暴戾、贪婪……都是这个世界迈向美好的最大阻碍,我想我应该为他们做些什么。而当我一旦想到,如果在未来,是因为自己的努力让他们变成了好人善人,我就会瞬间感到一种难言的幸福……也许,那就是你说的‘想做’吧,简直令人无比兴奋!”

我默默地看着她,在那一刻,我突然感觉到这个女孩身后有某种伟大的光辉。

“我说要跟你一样,以文学为梦想,我没有对你开玩笑。我想起了鲁迅先生,也想起了很多在我的人生路上帮助过我的人……当然也包括你。我要写一本小说,要跟这芸芸众生诉说温柔的力量,我想让全世界都领略到纯真的稀贵,希望人们读了我的书以后,都能行善积德,对万物以礼相待。”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眸中异彩连连,而我也不禁被她感染。

“好极了!”我咧嘴笑着,“小说打算起什么名字?”

“还没想好哎,要不你帮我起一个?”恬熙的眼睛眯成一弯月牙。

“你是打算以大学生活作为基础背景吗?”

“是啊。”

“既然是因为大学把来自五湖四海的少年们汇集在一起,我们才能遇见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丰富了你的‘素材’……”我顿了顿说,“那不如就叫《他乡之客萍水相逢》吧。”

“嗯……虽然说引用了王勃的《滕王阁序》,但好像有点词不尽意,算啦,姑且当作一个备选吧!”

“哈哈哈,等我有空了一定帮你想一个更好的!”

“好啊,我等着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