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任务2.0
湖南的冬天一如既往地寒冷刺骨。
在魏宇的记忆中,那种冷是根本无法接受和抗拒的。
小的时候,每年冬天,他睡觉的时候都会把头缩在被子里的。
没有空调,没有暖气,即便是在室内,他也能体验到脸将将露出被子的边沿,就被冻成了冰棍。
所以每天起床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情。
往往到了这个时候,就会突然有一个冰凉的东西猛地一下钻进了被窝,顿时把他冻得跳起来,然后就是尖叫。
与此同时,母亲“咯咯咯”笑声就欢快地响起了。
“快起来,不然我的寒冰手又要来了。”母亲威胁道。
无奈之下,他只有忍着冰冻的痛苦,在母亲的协助下,躲在被子下面穿衣服。
等他彻底下床时,身上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套了不下四件衣服,看起来像个鼓鼓囊囊的布偶玩具。
“试试这件看看,我亲手打的!”
一件冻得硬邦邦的粗羊毛背心再次从天而降,从头套下。
母亲并不是一个手巧的人,打出来的毛衣颜色单一,而且经常领口会偏小,每次都要把他的头硬塞才能套穿进去。
在街角的米粉店吃完热气腾腾的碎肉米粉,母亲再把被衣服裹得圆鼓鼓的他送到学校门口,目送他进去之后再离开。
在冰窖般的教室里上课,手背经常被冻得长红红的冻疮,写字的时候,要先揉搓几下,活动开了才能握笔。
晚上回到家,母亲会将热水瓶里的热水倒满脸盆,然后把他的手摁入水中,完了之后再用毛巾擦干,很心疼地给他的冻疮涂上药膏。
这是他童年最幸福的时刻之一。
直到有一天,他正在泡手的时候,门“砰”的一下被踢开了。
父亲怒气冲冲地从外面冲了进来,从厨房里操起一把菜刀,恶狠狠地架在了母亲的脖子上。
他当时才九岁,年纪尚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只记得自己吓坏了,哭闹个不停,然后用长满冻疮的小手抱住父亲的腿,哭着喊着求他不要不要。
很多年以后,他好几次还梦到过这个画面:菜刀,母亲的眼泪,长冻疮的小手,以及,父亲狰狞的面孔。
他吓得从梦中坐醒,大口喘气,浑身是汗,望着漆黑的屋子,不断庆幸这不过是一次噩梦重现。
父母离婚之后,他与父亲的交流就变得十分稀少了。
这么多年来,直到母亲去世,他也从来没有问过当年到底是因为什么,要实施如此可怕的暴力罪行。
其实在他早期的记忆中,父亲并不是这样一副面孔。
他个子不高,书生形象,念过大专,接受过良好教育,喜欢养狗,待人接物时常温文尔雅,与那一天的狰狞形成了巨大反差。
他隐隐约约记得,在那次恐怖的死亡威胁中,似乎出现“出轨”两个字,又不敢确定。
这是困扰魏宇多年的一个谜团。
他解不开,也参不透,就任由它横亘在自己与父亲之间,形成无法逾越的障碍。
不过,这些都是他自己的情感记忆。
他不断提醒自己,现在他不是魏宇,而是游戏世界里的阿彭。
而这一刻,他进入的是阿彭父亲彭大顺的身体里。
一个卫生防疫站的办事员,正夹着公文包,走在1994年冬天的南方街头,目的是搜集复活阿彭母亲的第二块碎片。
在这一关里,字母“R”代表的是什么单词呢?
是一种颜色——Red?
或者是一种花朵——Rose?
还是一款动物——Rabbit?
不管怎样,至少目前身处的世界看起来是相当真实的。
比如现在,一阵寒风试图通过衣领钻进他的脖子,被他缩紧阻挡,同时脚步继续前进。
眼前的景象已经跟1944年那次可谓完全相反。
街头的萧瑟与凄凉变成了人来人往,战争的硝烟也被一股子市井的烟火气所取代,虽然是下午时分,但整个世界朝气蓬勃,给人一种新时代的热闹与繁华之感。
而更多的还是旅途中的人。他们有的朝车站方向而去,有的从车站方向而来。
无一例外的,人人拿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或疲惫,或兴奋,接踵摩肩,好不热闹,并且多数人脸上都洋溢着欢乐的表情。
这时,他脑海中猛地跳出了一个词:春运。
是的,春运来了。
横州火车站作为湖南中部第一大交通枢纽,每年春节前后都有数以百万计的乘客在这里途径,有的回家,有的探亲,无论是哪种,阖家团圆都是此刻的主题之一。
看到这一幕,魏宇不禁感慨,从1944到1994,过去了整整五十年的时间,谁能想到,横州会从一个破败不堪的战场,演变成如今一座情感浓郁的现代城市。
离开家乡这么些年,魏宇第一次对这座城市产生了些许好感。
不过,走着走着,内心的疑惑就越发扩大起来。
大过年的,大家都在回家,为什么彭大顺却要远行?
这时候,阿彭的母亲应该还健在,新年假期也没结束,他不好好在家待着陪老婆孩子,跑去桂林做什么?
就这么胡乱想着,不知不觉,他已经来到了站前广场。
相比五十年前,车站大楼已经焕然一新,但主色调依然漆成了白色。
经过修缮,当年战争造成的损伤一点痕迹也看不出来。
望着拥挤的人潮,他想到站楼大门里曾经涌出像丧尸一般的日本兵的画面,既胆寒又欣慰。
一切终究都过去了。
和平年代如此美好。
他低头看了眼手表,此时已经下午五点了,进站还太早,于是想着去周围的小店里提前解决一顿晚餐。
在站前广场上的报刊亭里,他买了一份刚出摊的当日的横州晚报,然后拐进了路边一家米粉店。
粉店小而温馨,几张桌子,干干净净,墙上就贴着手写的米粉类型和价格。
他要了一碗碎肉粉,就欢天喜地地坐了下来。
这一趟穿越也没白来,至少现在能吃到正宗的横州碎肉米粉了。
老板娘是本地人,做事利落,亲自下粉。她说,今天大年初六,这一天刚开门营业。
在等待米粉上桌的过程中,他打开了那份横州晚报。
头版是有关国务院作出《关于进一步深化对外贸易体制改革的决定》的深度报道。
第二版则是本市的主要时政新闻——市领导春节前夕慰问养老院,给老人送温暖,后面跟着一小篇不痛不痒的时评。
接着,他看到了新年邮票的征订消息。
1994年是甲戌年,生肖为狗票将由著名画家张二苗设计。
翻到社会板块。
今年是春运大年,据估计,将会有上百万的乘客在横州站经过或中转,这一数字创下了历史新高。
最后是国际版块。巴西发生里氏6.8级地震……
这时,老板娘已经把下好的米粉端上来了。
“小心烫。”
“谢谢。”
老板娘说着,就转身去打开了柜台上的彩色电视。
荧屏上正在播放本地电视台的晚间新闻,主持人端坐,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念稿。
他把报纸放到一旁,吃了一口米粉。
啊,就是童年的味道啊。
他长大后一直在寻找这口味道,可惜一直没有找到,没想到在这里终于又吃到了。
这么想着,他就埋头认真嗦起粉来。
“各位观众,今天是1994年2月15日,农历正月初六,今年我市春运人数创了新高,有近百万人迎来送往……”
突然,他愣了一下,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等等,2月15日?
他连忙翻开那份今日的晚报报纸,确认了一下时间。
1994年2月15日。
没错了。他恍然大悟,难怪之前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很熟悉,原来是这个日期。
今天不是普通的日子,而是他的生日。
他,魏宇本人,就是在1994年2月15日这天出生的。
据母亲后来回忆,那天生完孩子,本来疲惫不堪地准备睡上一觉,在病房陪护的父亲突然接到电话,说是医院里送来了很多伤员,让他赶紧去帮忙。
等父亲走了之后,母亲慌慌张张地打开了电视机,播到了新闻频道。
电视画面中一片混乱,无数的人躺在地上,痛苦呻吟,血流满地。
救护车,警车,消防车到处都是,有伤员被抬上了担架,有的则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
母亲说,当时火车站站台上发生了铁路历史上最严重的踩踏事件,造成四十多人死亡、数十人受伤的人间惨剧。
事故发生的日期不就是今天么?
“现在我们来看一下火车站的情况,听听春运中的旅客是怎么说的……”
电视中,一名记者在采访旅客。
让魏宇吃惊的是,被采访的人正是之前在公交车上坐在他旁边的那个老大爷。
大爷有些害羞地告诉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他是去广州看望当兵的儿子,并且和他一起元宵节。
魏宇突然浑身颤抖不已。
他想起来了,那次踩踏事件发生的时间是在他出生的时刻,大概是晚上六点半钟左右。
现在已经是5点25分了。
也就是说,只剩一个小时的时间,恐怖的事故就要发生了,届时,将有四十余名的普通市民将在这次踩踏事故中丢掉自己的生命,数十个家庭将面临支离破碎和无尽伤痛。
他感到嘴巴里咸咸的。
这不,第二关的任务就不来了么?
魏宇连忙站了起来,向老板娘付了钱,极为不舍地喝了一口粉汤后,拿起公文包,低头冲出了店门。
屋外天色已近黑夜,不知何时,竟飘起了毛毛细雨,气温又低了几度。
但他此时却满腔热血。
出发吧!
任务启动,倒计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