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出

这是我第一次坐过山车。一开始只是缓缓上升，滑轮和轨道摩擦得咯吱咯吱做响。旁边的男生问他女朋友，现在还在纠结昨天的事情吗？，以及晚上想吃什么。我是一个人来的，缓缓的上升中，我只能用目光一直灼烧轨道的最高处，似一个将行刑的犯人一直凝视着长官手里的枪。却忍不住想，万一有一只小鸟此时恰巧停落在轨道上，会是怎样残忍的一幕，那时一定不会有人发现这小鸟，连惨叫声也会被狂欢的呼喊埋的严严实实。

在轨道最高处是乘客最兴奋又最害怕的时候，也是头脑清醒的最后一刻。万众瞩目下，车停在我以目光烧灼许久之处，隐约觉得身下应当是发烫的。绷紧苹果肌将眼球卖力挤上去，以免视线跌落深渊。失重，铁轨的摩擦声被众人尖叫声盖过。我也在尖叫，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喉咙撕扯得疼痛，咬合肌酸胀发麻，胃顶着心脏悬空，我的身体的一切都混乱了。末端的手指因为紧抓着铁杆子而发白，我却不知道是大脑哪一部分下达命令，灵魂有强烈的滞后感、悬浮感，在速度过快之下灵与肉的分离若隐若现。

我在流泪吗？想起在验证唯物主义时书本引用的感官剥夺实验，我感到同样的不安与恐慌，我害怕急速下坠的肉体和急速上升的意识到了无法在相遇的距离，于是世界上多了一具行尸走肉和一个孤魂野鬼。我明明是无比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却时常感觉捉不住自己的魂魄。

过山车的下坠到了最低点，大脑终于可以命令自己终于把发白的手指稍稍松开，再次响起耳边的呼吸声，我怎么又回来了。前面的小孩尖锐的稚嫩笑声通过空气振动跨越三个人传入我耳朵，我也笑了一下，但发不出任何声音。过山车又开始上升了，我准备好了。

照常在最高点处停下，此时恰好一只小鸟飞过。我仰头，只看了一眼褐色和黑色相间的羽毛花纹便在啊的尖叫中失声。不是喉咙失声，是耳朵失去听觉；不是耳朵失去听觉，是灵魂又被落在后面。没有急着回去，她往天上飞。魂魄是很轻的，有科学家说人死后会莫名其妙消失几克，也许那就是灵魂的重量，大概比小鸟还轻。我很容易就浮到了轨道最高处，小鸟停在微微颤动的轨道上，尖喙朝下，圆圆的小眼睛看着下面的乘客。我只能拨动风轻吹它的羽毛，真好看的花纹，像公鸡的毛色，眼睛也似公鸡炯炯有神。它的眼神突然上移，与我面面相觑，只一秒，便飞走了。我不能像小鸟那样飞得很快，没有肉身，我像风筝一样慢慢上浮，充满好奇与激情远离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