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1983](https://wfqqreader-1252317822.image.myqcloud.com/cover/132/51627132/b_51627132.jpg)
第75章 二月二 龙抬头
出了县府大院,天色已大黑,街道上稀稀拉拉的一些路灯亮了,泛着屎黄色的光芒。
陈春年骑着挎斗子摩托车,不紧不慢的行驶着,很快就来到电影院那一条街。
看着眼前这一条逼仄而破旧的‘主街道’,看着电影院门口三三两两的人民群众。
他的心情好极了。
啧啧,文化美食一条街,大戏台,电影院,人民舞厅,足足800米的一条街!
县上出面拆迁拓展后,这地方,可不就成了红宁县城最繁华的‘市中心’、妥妥的聚宝盆嘛。
当然,除了大戏台和前面的一片广场,他自己肯定不能沾手其他的门面房,可是,杨裁缝可以吧?
罗大虎、尕虎、张大元,以及老家的爷爷奶奶和六个叔叔可以吧?
对了,还有陈雪晴、姜红泥、杜小真她们几个人也行啊。
零零总总就算搞到二十间铺面房,其实也花不了多少钱,毕竟,眼下才是1983年。
红宁人对所谓的商业地产、万达模式、文化美食一条街等概念,几乎没有什么概念,正是他下手的好机会。
陈春年心中盘算着,如沐春风,‘嘭嘭嘭’回到县剧团的临时居所,刚好碰见乔老五等二十几人‘下班’。
他们清一色的屎黄色棉衣、劳动布棉裤和狗舌头棉帽,一人蹬一辆倒骑驴,满头满脸都是灰。
陈春年停下摩托车,摸出一包大前门撕开,大大咧咧的散了一圈烟:“五哥,你们下班了?”
“嗯。”
“进屋洗把脸,喝口茶了再走呗。”
“不了。”
说着,乔老五一弯腰,便要撅着屁股蹬车走人;陈春年却笑着拦住他:“五哥,你进来一下,我跟你商量一件事。”
乔老五一愣,没吭声跟上来。
“五哥最近辛苦了。”
陈春年打开房门,给这位红宁县大混子倒了一杯清水:“来,先喝口水。”
乔老五不喝水,只抽烟,一米八四的瘦高身材直挺挺戳着,也不落座:“小陈什么事,你说吧。”
陈春年呵呵一笑,翻开桌上一个小本本:“五哥,咱们现在拉了多少砖了?”
乔老五想了想:“七万了。”
陈春年算了一笔账,笑道:“缺口还很大,五哥,接下来还要辛苦一段日子呢。”
乔老五面无表情的说道:“我们蹬三驴子的,挣的就是辛苦钱,不能说辛苦。”
陈春年笑了笑,突然问一句:“今年我手头可能有不少活儿,五哥,要不、你成立一个工程队,帮兄弟我干活的同时,也给弟兄们找一个相对稳定的饭碗子?”
乔老五掉头就走。
马丹的,这狗东西果然是属犟驴的,一言不合就给你尥蹶子不干了。
陈春年出口挽留:“五哥等一下。”
乔老五停下脚步,转头问道:“还有什么事?”
陈春年揉一揉眉心,有些无语的笑骂:“我说五哥,你咋就这么倔呢,我这不是想着让自家兄弟们都能吃一口热乎饭嘛。”
“你看你现在,对手底下的弟兄们是真好,有人欺负他们,你可以保护他们。可是五哥,咱不仅要保护弟兄们不受人欺负,还得想办法赚钱,让大家过上好日子啊。”
乔老五又要走。
陈春年也上了气,骂道:“乔老五,我把你当亲哥,你特么把我当成啥人了?”
乔老五停下脚步,黑着脸骂道:“怎么,你狗日的想让我当你的狗腿子?就跟罗大虎那个废物一样?”
“……”
这特么的啥脑回路啊?
陈春年一阵烦躁,挥挥手:“好了好了,请滚吧,放着好日子不过,非得有苦硬吃,没苦了,还特么的要创造条件的找苦吃?”
“五哥,你说你贱不贱呐?”
“赶紧滚蛋,免得我看着你穷嗖嗖的心烦!”
被陈春年臭骂一顿,乔老五并没有生气,而是很认真说了一句:“27个人,一人一天1块5毛钱。”
陈春年气得不行,使劲挥手:“就惦记这三瓜俩枣的……”
马丹的,这家伙,不愧在上一辈子穷了几十年,没媳妇,没钱,穷横穷横的算什么英雄好汉?
说过来,当年的自己何尝不是这么一副德行?从小到大,心慈手软好面子。
结果呢?结果就是把自己的一辈子,硬生生给活成了一坨答辩罢了。
直到他走出红宁县,离开长安城,远离这片烂怂地方,在广州打拼二三十年挣下一座酒楼,他才算整明白了一件事:
人这一辈子想要过得好,就得不要脸。
事实证明,面子这玩意儿,是这世上、最特么不值钱的垃圾玩意儿。
打发走乔老五,陈春年在他的‘上书房’里抽烟喝茶,独自呆了一会儿。
他觉得有些心累。
想要在红宁县城扎下根,稳稳当当做生意,猥琐发育,上面,下面,里面…都得有人。
人常曰,一个好汉三个帮。
那些个想吃独食的,短时间内的确能赚到不少钱,可是,时间一长就不行了,铁定出事。
一旦他成了陈十万、陈百万,还特么不知有多少人、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弄不好有一天,就会有人按捺不住扑上来,撕下你的一片肉。
或者,弄死你狗日的。
缓缓图之吧,一口肥肉,肯定吃不成三百斤的厨子……
陈春年起身出门,活动几下筋骨,转头看见姐姐陈雪晴房间里亮着灯,这才想起还没吃晚饭。
“姐。”
他敲门进了姐姐房间,却发现她正坐在临窗的桌子前发呆:“姐你想啥呢?”
陈雪晴叹一口气,难得一见的有些多愁善感,幽幽说道:“小年,你说人这一辈子,活着有什么意思?”
陈春年一愣:‘得,又魔怔了一个。’
当初,张大元问他这话,他随口一句‘生存权、交配权’就给打发了。
可是面对姐姐的问题,陈春年却不能那般粗糙了。
“人活着有很多意思啊。”
他咧嘴笑着,混不吝的说道,“比如吃香的喝辣的,人前头显摆,当了干部,就可以在人民群众面前指手画脚、人五人六、衣冠禽兽……”
陈雪晴抿一抿嘴唇:“说人话!”
陈春年双手一摊,恬不知耻的说道:“让我一个卖猪大肠的厨子讲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你真不是故意刁难?”
陈雪晴被惹笑了。
她收拾桌面,将两个笔记本、钢笔等杂物摆放整齐,快速洗漱一下:“走吧小年,请姐吃一顿好的。”
陈春年:“这个点儿了,国营饭店肯定早就打烊关门了,咱们只能去胡老大羊肉馆了。”
陈雪晴快步出门:“那就吃一盆清汤羊肉。”
陈春年答应一声,锁了门,骑了挎斗子摩托车直奔东关一带的胡老大羊肉馆。
农历二月二,龙抬头。
晚上10点半,夜色浓稠,漫天都是熠熠生辉的星斗,一闪一闪的,宛如一些钻石。
西北小城的陋巷里,几个混子在打架;县粮食局仓库里,一对野鸳鸯正在练习俯卧撑,哎哟哎哟、啪啪啪。
几只不知名的野雀儿,‘刷’一下飞过去。
西关大门外的荒滩上,一座破败小庙里,有人一边无声的哭,一边啃吃冻硬的包谷面窝窝头。
昏黄黯淡的路灯下,摩托车的灯光雪亮刺目,照在崎岖不平的路面上像两把刀……
“小年,我知道该怎么写那个故事了。”
“姐你说什么?”
“我说、我会写故事了!”
“你大声一点,风太大,我耳朵呼呼的啥也听不清啊。”
“陈春年,你是个小混蛋!”
“陈雪晴你啥意思?不想吃请炖羊肉了?一个姑娘家家的,敢在陈大爷面前耍横,看我不……姐,姐姐姐我错了!”
“……”
1983年3月16,癸亥猪年,农历二月二。
龙抬头。
陈春年带姐姐吃了一顿请炖羊肉,花了4块7毛5分钱,姐弟二人还喝了一瓶白酒。
那一夜,陈雪晴醉了。
她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傻不拉几的指着自己的脑门嘿嘿而笑:“小年你看见没?”
“姐的脑壳是不是开窍了?”
“姐知道你的意思了,写小说,嗨,这狗屁玩意儿,可不就写故事,写人,写我们这群无所事事、忙无目标的王八蛋嘛!”
“什么文化人,什么干部,什么大教授、大作家,都特么是装逼犯!”
“……”
那一夜,回到县剧团的临时居所,姐姐提笔写下一个故事的名字:《返城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