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封德彝之死
商慎的问题,很狂妄。
你区区一个县男,就算成了百业司的郎中,也不过是从五品上,哪儿来的资格去质问一位国公、当朝首相!
但这个问题,萧瑀却不敢不答。
因为这事情涉及到陛下。
涉及到那段如今几乎成了忌讳的过去。
而且,他萧瑀还不敢不如实回答。
他不知道还有没有别人知道这件事,若是今日当着百官群臣,说了假话,恐怕日后跟着掉脑袋的就是他了。
他有义务和责任,陪着封德彝去死吗?
当然没有。
看着诡异地保持着沉默,任由商慎“胡闹”的李二,萧瑀心头暗叹,歉然地看了一眼摇摇欲坠的封德彝,直起了身子。
咚!
还不等他说话,封德彝再次倒了下去。
御医赶紧上前,然后,在所有人的目光中,骇然地伸手,探了探封德彝的鼻息,而后喉头滚动,艰难地扭头看向李二,“陛下,右仆射薨了。”
李二悄然眯起眼,深吸一口气,“先将他的遗体送回去,暂按成例治丧。”
一个暂字,几乎让所有政治嗅觉灵敏的人,看到了封德彝身后的下场。
他们看着封德彝又一次被抬走,但这一次,没有任何再起来的可能,都不由生出了一种荒诞的感觉。
没想到,在大家眼中的官场不倒翁,居然是以这样一种离奇的方式谢幕。
萧瑀跌坐在地,失魂落魄;
裴寂双眼发直,目光失神;
许多武德旧臣则双目喷火,如视仇雠一般地盯着商慎;
程咬金望向商慎的目光,也同样满是担忧;
唯有房玄龄这位脑子通透且跟李二走得极近的人,却在心里生出了另一个念头:
陛下先前有意纵容,甚至近乎荒唐地刻意隐瞒着曲辕犁的来历,莫非是存了要让商慎跟武德旧臣打擂台的心思?
他可是知道,眼前这位上马能当军神横扫四方的陛下,下马行事,也一样是草蛇灰线,心思深远。
如今陛下登基数月,幽州庐江王李瑗,泾州燕郡王罗艺,两次叛乱都被极快地平定,皇位已然稳固之下,武德旧臣对陛下的掣肘也愈发成了难题。
太上皇如今依旧高卧太极宫,陛下又顾惜名声。
他们这帮秦王府旧部身份敏感,若是与武德旧臣争斗太过,难免落人口舌。
但商慎不一样,他身上,并无任何派系的烙印。
十五岁如朝阳初升的天才,和七老八十日暮西山的老臣,便暗合了新朝和旧朝之分!
若催动他与这帮武德旧臣相争,赢了自然是如愿以偿,这小子也可以顺势腾飞;
输了也不会伤筋动骨,还能护不住一个小辈?
最关键的事,这小子好像吃透了陛下的想法。
不然怎么解释他敢跟封德彝硬碰硬呢?
为何方才问话的对象又是萧瑀而不是裴寂或者别人呢?
想到这儿,房玄龄心头一凛,看向平静站在场中的商慎,目光也变得郑重了许多,不再将他当做一个东方朔一般的弄臣。
同时,他也在心头暗自打定主意,若是陛下迫于情面必须要惩治商慎,自己需得站出来保上一保。
果然,他的念头方定,就立刻有武德旧臣跳出来朝着商慎开火。
“陛下,万年县男攻讦上官,逼死当朝宰相,请陛下严惩!”
程咬金当即一咬牙,出声维护,“胡咧咧什么呢?人家万年县男就问了一句话,是有人自己心虚,怎么能怪得到万年县男身上!”
“强词夺理!他身为下官,却当众辱骂上官,这是不是众目睽睽之事?他蓄意栽赃,质问上官,迫害当朝宰相,是不是铁证如山之事?此人不严惩不足以平众怒,请陛下责罚!”
程咬金冷哼一声,正打算使出自己胡搅蛮缠大法先将此事糊弄过去,再做打算,就听见一个平静的声音道:“此言差矣。”
扭过头,发现房玄龄竟然缓缓开口,“朝堂秩序需要维护,但今日不是在朝堂。你说万年县男攻讦上官,但万年县男如今尚只是朝中封爵,并无职务,而且是右仆射恶言相向在先,万年县男不过是还击而已。”
他朝着李二拱了拱手,“再者说,陛下圣明烛照,自有决断,我等又何必担忧。”
见房玄龄这位注定的未来宰相开口,许多原本想要开口的人都识趣地闭了嘴。
而李二也在这时候,终于再度说话。
“商慎,你可知罪!”
商慎连忙恭敬道:“臣知罪!”
他并不担心,一来李二收拾武德旧臣的心思,他可能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懂,那是历史书上反复提及并研究过的,而且步伐极快,堪称雷厉风行;
二来便是,他原本就不想做官,不过是不忍见浩劫来临,百姓受难,本着一颗军人的朴素之心想做些挽救,若是真剥夺了他的爵位,撸掉了他的官职,他也完全可以接受,乐得清闲。
“万年县男商慎,肆意妄为,御前不敬,有悖朝堂秩序,理应严惩!”
“然其献耧锄、曲辕犁有大功,功过相抵,不予赏赐!”
“罚俸一年,于自家庄内,闭门思过一月,不得离庄!”
肆意妄为,御前不敬,这就是李二给商慎定的罪;
罚俸一年,思过一月,这就是李二给出的惩罚;
这就是在此刻的李二眼中,封德彝之死,商慎所需要承担的责任。
或许,若按照他的本心,商慎不仅无过,而且有功。
但这些话,他绝对不会对朝臣说起。
“陛下!”
一个看不清形势的武德旧臣还要说话,裴寂当即两声重咳,让他讷讷住了嘴。
见众人没了声音,李二便径直起身,“好了,今日事情已经议定,三省各司其职,将百业司推动起来吧!”
随着李二的离开,在场众人便也陆续起身。
房玄龄来到商慎面前,绝口不提封德彝的事情,而是主动笑着道:“万年县男,陛下既然委以如此重任,切莫辜负了啊!若有什么难处,可来寻老夫。”
这可是条粗大腿啊......商慎当即拜谢,“多谢中书令。”
程咬金更加直接,一把扯过商慎的胳膊,“走!跟我出去!”
人群之中,裴寂看着被一名内侍请走的左仆射萧瑀,颓然地闭上了眼。
......
回宫的路上,李二的马车中,萧瑀忐忑地坐在其中。
李二神色平静,“封德彝曾多次向朕进献效忠之策,也曾在洛阳大战时为朕劝住太上皇,朕是个念旧的人,朕想要给他留些情面,但现在,你需要将实情告诉朕。”
其实他完全可以不用说这些话,但他还是说了。
他的念旧并非是挂在嘴上,是真心不希望这帮曾经跟着他出生入死打天下的功臣落得个不好的下场。
萧瑀看着李二,叹了口气,“封德彝曾暗中依附息王,太上皇当初曾打算废黜息王,改立陛下为太子,却因封德彝力谏而止。”
李二的袖中,拳头骤然捏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