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何如一战破之
当商慎策马狂奔在去往长安的路上时,李二正在宫中,神色不悦地坐着。
因为,就在今日的朝会上,一帮武德旧臣忽然又开始提起百业司的事情。
当先开口的,还是他曾经颇为信任的旧部宇文士及,而后便是一帮武德旧臣群起响应。
甚至直接明言,百业司事关重大,如今更是手握重金,当择一稳妥之人坐镇,商慎只需要负责研发就好。
虽然被李二以还需要思考一番为由暂时挡下,但显然没有让人信服的说法,此事恐怕难以善了。
同样坐在一旁的房玄龄开口道:“此举很显然,是想来摘桃子的。”
长孙无忌面露冷意,点头道:“以前的百业司,一无所有,他们都要争,如今的百业司手上有这么多钱,什么事情办不了,这么大一块肥肉,他们当然更要争!”
“可问题是,他们有那个本事吗?”房玄龄的面色也有几分不悦,“这是贞观朝了,不再是他们拿国事满足私欲争权夺利的时候了!”
李二沉着脸,心头莫名升起一个念头:可惜魏征还没回来.......
杜如晦则抬头看向李二,“陛下,该是和他们做个决断的时候了。”
李二霍然扭头,看着杜如晦。
杜如晦平静道:“新朝的步伐,不能再被拖累,大唐的子民也渴求太久了。”
李二仰头深吸一口气,看向房玄龄和长孙无忌,“玄龄,无忌,你们也是这样的意见吗?”
房玄龄迟疑道:“可以朝着这个方向行动,但要讲究方法。”
长孙无忌看着李二,“陛下,既然如今有人已经站到了风口浪尖,不如我们就顺势而为?”
李二的目光瞬间凝重起来,最终缓缓摇了摇头,“贞观,其意中正,朕也当以此示于天下,此事朕自己来解决。”
长孙无忌欲言又止,杜如晦和房玄龄则恭敬又佩服地一拜。
等商慎来的时候,长孙无忌和房玄龄、杜如晦都已经离开,整个房中的人也都被清空,只剩下了承苍一人,随侍一旁。
李二看着眼前这个面露倦色又风尘仆仆的少年,一贯睥睨坚毅的眼神,也闪过几缕柔和之意。
“坐吧。”
商慎谢恩坐下,悄然打量了一下周遭。
这个古朴之中带着几分老旧的偏殿,便是从初唐走向盛唐那段最艰难的时光里,帝国的心脏吗?
正当他浮想联翩之际,便听见李二的声音,“说起来,这还是朕与你,第一次单独见面。”
“是。先前未曾识得陛下天颜,几近冒犯,还请陛下恕罪。”
“未曾识得?”
李二笑了笑,“你说了假话。不过没关系,接下来的话,只要你说真话就行。”
“臣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所说的大旱,有几分把握?”
李二虎目一凝,似要穿透人心,若是换了心怀不轨之人,在这等权力的威压之下,恐怕是坐立不安。
但商慎不仅没有对皇权那深入骨髓的敬畏,同时心头也是坦荡自然。
“陛下问错了。”
“问错了?”
“陛下该问,若是真的发生旱灾,朝廷是否能够承受?”
李二的眉头悄然皱起。
商慎看向李二,“臣请问陛下,如今朝廷仓廪之中,可有存量可用于赈灾?”
李二看着商慎,在短暂的迟疑之后,选择了相信,“前朝之府库,如今依旧充盈可用,但仓廪之中,却早已被瓜分殆尽。尤其是关中、河北,饱经战乱,仓廪几乎可以说空空如也。”
仓廪储谷米,府库存文档、财货,曾经许多人都拿着一些只言片语的记载说隋朝的粮大唐吃了几十年都没吃完,那根本就是扯淡。
商慎叹了口气,“陛下可曾细思过若是天下遭遇旱灾,抑或别的天灾之后,事情到底会发展到如何地步?”
李二缓缓起身,负手在殿中踱步,“朕当初南征北战,见识过缺粮之苦,若真粮不足食,卖儿鬻女也不过是求米一斗。”
商慎平静道:“臣曾经听人言说,若天下缺粮一成,其结果不是粮价上涨一成,而是会一直涨到有一成的人买不起粮而饿死为止。”
李二猛然转身,死死地盯着商慎。
“此言并非臣危言耸听,甚至在臣看来,这句话说得太过理想,太过友善,真实的情况一定会比这更糟糕许多。”
李二的胸膛起伏,呼吸声逐渐粗重,“你说。”
“其原因有三,其一,人不会开了天眼,知道只是缺粮一成,从而给自己一个心理预期。其二,一旦灾荒发生,人皆有避险之心,会尽自己所能囤积过量之粮。其三,在满足自身所需的情况下,粮价的飞涨,会给人以牟利的机会。”
“请陛下试想,若是旱情明确,农作物歉收,缺粮可以预期,那天下会有何反应?”
李二停住脚步,有几分不愿承认的挣扎,仰天叹道:“世家大族、富户地主、乃至平民会立刻竭尽自己所能囤积粮食,囤积远超过他们所需的粮食,这是人求生的本能,哪怕朕明旨昭告天下也不会有用,这般囤积,又会加重短缺。”
“而在有能力囤积到足够度过这场灾难的粮食之后,他们便会寻求扩大自己的利益,会涨价,会惜售,同样会加剧短缺。”
“最终,让一场小小的饥荒,演变成大的灾难。”
商慎轻声道:“这也就是臣为何并不能确认一定会出现旱灾,但却想多做准备并且斗胆妄言的原因。”
李二沉默了片刻,扭头看着他,却忽然岔开了话题,“今日朝堂之上,宇文士及上书,请以稳重之士执掌百业司。”
商慎心头一动,看来这位和长孙顺德一样,看似李二的死忠,实则还是站在李渊那条船上的。
又或者是身上有洗不掉的李渊烙印,只能站在那个立场之上了。
但不论如何,他们选择在这时候,将手伸向百业司,是商慎绝对不能容忍的。
商慎认真道:“陛下,臣并非贪恋权力,请陛下再给臣半年时间。若旱情未至,陛下可随时解除臣的一切职务,昨日所得之钱粮,臣一分不会藏私。”
李二在他面前站定,俯身看着他。
“这好像是你办了那么多事,第一次求朕。”
“请陛下恩准。”
“换了旁人,或许会觉得你今日之言,是为了握住这个权力,为了留下自己的成果。但朕,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
看着咫尺眼前,李二那张英武而真挚的脸,商慎的心头不受控制地生出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感动。
他正要表态,李二却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这只平定天下的手,是那般的有力。
“无需多言,这是你应得的。”
“臣!谢陛下厚爱!”
李二缓缓松手,“他们的请求,朕会驳回,你无需操心。”
商慎看着他,“陛下,您驳回他们一次,他们还会再来第二次。”
李二扭头看着他。
商慎笑了笑,“臣听闻陛下打仗,从不打无谓之仗,讲究的便是不动则已,一劳永逸,如此才有浅水原倒卷陇山一战灭国,雀鼠谷衣不解甲狂追三百里,虎牢关一战双王的神奇战绩。”
“臣曾说过,愿以陛下为楷模,附其骥尾,如今不如一次将他们打服。”
李二开口,“说说你的想法。”
商慎笑道:“百业司要的是成果,他们攻讦臣下,也不过是臣年少,无法带领百业司达到朝野期望。如果下次朝会,臣能拿出让他们无法辩驳的成果,他们还能有何话说?”
李二眉头一挑,“你,可有信心。”
“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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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长安城中,四个顶级纨绔看着眼前终于完工的沙盘,露出了疲惫而满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