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贞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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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李二的胸怀

在距离玄真观二十多里之外,那座巨大的雄城,名叫长安。

它是大唐的心脏,也是七世纪的世界第一大都市。

而长安的心脏,则是皇城之中的那座宫殿。

太极宫。

或者说,应该是在宫殿之中的那个人。

明亮的天光自太极殿的窗户中穿入,缓缓照亮了一面墙壁。

墙壁上,是一面巨大的地图。

墙壁旁,是一张英武霸气的面庞。

阳光打在他的侧脸上,照出一双睥睨天下的双目,两撇短须更添昂然霸气。

他望着地图,就如同气吞山河的真龙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最后,他的目光缓缓定北方。

那里,是才给他带来滔天屈辱的敌人所在。

东突厥,颉利!

渭水之盟,换在某些朝代,那会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光辉事迹,是英明的君王凭借自己过人的胆识和气度,化解危难,值得朝臣和天下弹冠相庆的经典案例。

但他是李世民,这是大唐,铁血热烈的大唐,对于这样的事,自君王到臣民,无不深以为耻!

他很想当时就尽起天下兵马,将颉利留下,可他如今,是皇帝了。

他需要考虑得更多,需要考虑朝政、税赋、子民、战力,这个破碎的山河更需要的,是喘一口气。

所以,他忍下了那个奇耻大辱。

看着东突厥的士兵得意洋洋地满载而归,听着颉利张狂的大笑,望着空空如也的国库,他心头复仇的火,自那时起,便熊熊而燃,未曾熄灭。

庞大而精密的复仇计划,在一步步地编织着。

他的目光在东突厥牙帐的周围缓缓移动,完善着自己的复仇平边大计,然后停在一个边疆重镇之上。

“李勣什么时候到并州?”

贴身太监承苍站在一旁,“曹国公初十早上出发,并未带多少随从,快马轻骑,应该已经到了。”

李二忽然转身,“他去往并州之前,去了两次玄真观?”

承苍轻声答应,“听说是去吃饭的。”

“吃饭?”李二眉头微皱。

“的确是吃饭。玄真观有个年轻道士,手艺非凡,第二次宿国公也跟着去了,而且明日宿国公夫人过寿,还派管家请了这位小道士来家中做菜。”

李二闻言一笑,“两个国公,跑几十里去吃饭,朕倒也真的好奇这饭有多好吃。”

承苍小声提醒道:“陛下,或许......”

李二摆了摆手,制止了承苍的话,“朕的臣子,朕相信。”

他的轻描淡写充满了强大的自信和广袤的胸怀。

既是相信他们不会有什么有损于国的暗地勾当,也是相信即使他们有,自己也能应付。

他有这样的底气。

窦建德、王世充、薛仁杲、宋金刚、刘黑闼,隋末群雄用他们的壮志未酬,一步步垒起了他无法撼动的的王座。

他是李世民,他是贞观之主。

在未来,他是天可汗,他是万王之王。

......

翌日,正月十七,清晨。

李二端坐太极殿,召重臣议事。

房玄龄开口道:“陛下,右卫大将军侯君集上书,陇右军中缺盐严重,为保军士轮训之战力,请朝廷酌加转运。”

李二听完并未直接做什么决定,而是顺着问道:“户部什么意见?”

老迈的裴矩依旧精神矍铄,缓缓道:“盐为根本,边军轮训消耗甚大,要求合情合理,但河东盐场的产量已经催不动了,还要保障关中、洛阳等地。老臣之见,可转运河北之海盐,以济陇右。若河北难行,便从蜀中转运。”

李二点头,“那便照此施行。”

贞观朝的朝堂,没有云在青天水在瓶,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和揣摩上意捧高踩低的权谋,都是有事说事。

在这个百废俱兴的时代,李二以极大的胸怀和强烈的进取心,拉着一帮名臣名将,齐心向上,为盛唐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也正是因为有这样就事论事的朝堂氛围,大家畅所欲言的胆子也大了,比如此刻直起身子的魏征。

“陛下不可!”

“陛下,边军驻防,本有定例,如今多遣朝中卫军轮训,以至物资紧缺。如今之计,当停此训,而非以大代价从河北、蜀中转运物资!此番是盐,后面还有别的,难道皆要如此吗?”

李二淡淡道:“有何不可?”

“陛下!渭水之盟,是陛下的心病,亦是我等臣子共同之耻。但颉利的眼里,可以只有我大唐,我大唐君臣的眼里却不能只有颉利!”

魏征毫不留情地直接戳向李二的软肋,“欲败东突厥,当富国安民,国富民安之下,军伍自强,朝中名将如云,区区颉利遣一上将弹指可灭!何须涸泽而渔,欲倾天下而战之!若劫民养战,纵能灭了颉利,又能如何?隋炀帝三征高丽之惨事,犹在目前,陛下三思!”

魏征的话,不可谓不直接,更是直接将李二比作了杨广,李二的脸上先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怒容,旋即缓缓收敛,听完之后,竟点了点头,“你说得有理,朕的确不能因小失大。魏征直言敢谏,赐锦一匹。”

“谢陛下。”

尉迟恭洪声道:“陛下,要俺说,他们就是娇惯,顶多给他们多弄点醋布过去,咱们当年不都这么过来的嘛!”

“胡闹!正因为我等都曾经历过那些事情,才要努力让后来将士不再如此!”

李二哼了一声,沉吟一下吩咐道:“命人搜集长安市面上的盐,尽量给左武卫和右卫,都凑点送去。此事由温大雅负责!杜如晦督办!户部想办法凑些银钱出来。若是无法保证,我们便再议停止轮训之事!”

魏征再度坐直,“陛下,还需记得不可搜刮殆尽,有损民生。”

李二点头,“对,不要过分搜刮,保证日常民生所需。”

一帮重臣又议了一阵事,各自得到了不少的反馈和任务,迈着匆匆的步伐离开。

看着意气风发的旧部,看着老迈得格格不入的裴矩和封德彝,李二坐在位子上,默默思量了许久。

他起身走到窗边,冬天就快要过去了,春天就要来了。

.......

与此同时,宿国公府的一名管事,带着两名护卫,亲自前往玄真观,接到了整装待发的商慎。

稍作寒暄,在薛道玄的亲自相送下,四个人,四匹马,以及四坛烈酒,和一袋行李,在风尘中,去往长安。

关中严寒而漫长的冬天似乎已经过去,但那真正温暖的春天还远远地没有到来。

对天气而言是这样,对天下而言,似乎也是这样。

当商慎第一次走近长安,望不见灞桥杨柳色,望不见离离原上草,目之所及的枯枝残雪荒草黄土依旧带着凛冬肃杀的寒意。

同时,那些遮掩不住的破败与荒芜,就像是一个拼杀到只剩下半口气的人,刚刚艰难地在满地鸡毛中重新站起来,喘匀了气,还需要待从头,收拾旧山河。

百业凋敝的艰难中,看不到半分天俾万国的盛唐气象。

但或许也正是这样的百废俱兴,才会让这个时代,是那样的积极、昂扬、奋进;

才会让那群闪耀在这个时代的人类群星,变得那般为后人所景仰吧?

带着这样的念头,商慎平静地来到了长安城下,从启夏门走入了长安城。

那一脸平静的样子,让本来等着看他笑话的两个护卫诧异地对视了一眼。

这小子不会来过长安吧?

怎么看见如此伟大的长安城都没反应呢?

管事看了商慎一眼,眼中也颇有几分惊异。

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虽然程家并不豪奢霸道,但陛下的心腹、国公的爵位、实权的将军,这几个身份是实打实的,他身为程府管家,自然眼界不俗。

不管是不是装出来的,就能装到这个程度,这份从容气度,就不是一般的人能有的,也难怪老爷会让自己亲自去请。

在商慎平静的好奇中,在管事和护卫复杂的心思中,在马蹄和石板的敲击声中,程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