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的银色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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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伯拉克的杂毛犬(1)

即使是现在,我依旧时常想起16岁那年和她一同站在高塔上的那个夜晚。欧祖塔克的魔导师们将引导星璇的巨塔连成一线,在除了黑暗一无所有的夜空中绘制星月的图案,来满足人们——或者我和她对“星空”这种已经不复存在之物的幻想。每每想起那晚的情景,我都不禁感叹自己彼时的活力,竟然因为那种拙劣的把戏激动不已。

距离那个夜晚已有4年,那个银色精灵的脸我也记得不太清楚了。记忆中她的脸美丽得令人感动,不过现在脑中的印象已经和每天见到的大叔混在一起,变得面目全非了。

要说能用做回忆的素材也并非没有,比如收藏的漫画。不过,出于精灵族对版权的要求,凡是有出场精灵角色出场的漫画都要经过严格的审批,以防损害种族形象,因此玩法上平庸保守到让人兴致全无;同时版权费也是不菲,导致漫画价格令人却步,让人想揪着出版商的耳朵问,你难道不清楚这种漫画是卖给谁看的吗,混蛋!

不过,我还是有那么一两本收藏的,仅作纪念,静静地躺在床下锁起来的箱子里。

我并不想通过漫画里的精灵回忆缇娅小姐,并非出于“不想玷污美好回忆”的理由——我和她的回忆就现在看来没有玷污与否的说法,也许本就污秽不堪也说不定。这是只有我会珍惜,对其他人包括她来说根本无足轻重的秘辛。

只是,缇娅小姐和漫画里那些同样美貌的精灵从根本上就不一样,她的眼睛,她如同海蓝宝石般的双瞳深处埋藏的,那炽热的精神气息,与长生种仿佛熄灭了的眼神完全不同。仅仅是与她对视,脑中的阴湿就开始蒸发,堆积如赘瘤的思想垃圾也在强光中迎接死亡。

将她与那些死气沉沉的存在划等号,实在难以容忍。我宅在这间屋子里腐烂了好些时候,已经习惯污秽与不洁的存在了,但关于缇娅小姐的事情果然还是……

啊…头好晕。午觉睡过头了吗?

太阳慵懒的淡黄色余晖照在我的脸上,显示着现在即将步入黄昏,黄金般的下午时光只剩下一个可怜的尾巴了。

即便现在时间在我眼中已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看到这束光时仍觉得焦躁不安,脑子里被某种胶水般的东西塞满,什么都思考不了,什么也不想思考。

奇怪的气味窜进鼻子里,在脑子里打转,转了大约二十圈还多,大脑仍没有分辨清楚这究竟是不是臭味,只觉得令人烦躁。

气味……似乎就是因为这气味,替小镇餐馆做外送的安娜才不肯见我吧?除了第一次以外,每次都是一敲门就跑掉了,连头发都捡不到一根。真是个脸以外都差劲得要命的女人。

不,要说的话原因的话多得是,比如我的脸之类的,虽然已经快一年没照过镜子了,也尽量避免可能会有镜子的场合,但自己的样子不是可以昂首挺胸展示给人看的这一点我很清楚。

发呆了若干时间,在床上滚来滚去,直到脸上的油腻感难以忍受才从床上爬起来稀里糊涂地洗了把脸,之后大口呼吸,静静等待发炎感消去,连触碰粗糙皮质的不悦感都寡淡得可怕。

差不多该送到了吧,晚饭。

因为每个月都有好好付钱,老板每天会让外送员给我送两次饭,午饭十二点,晚饭六点。价格不便宜,即使算上包月的优惠也是如此。况且这个小镇交通并不方便,人手更是紧缺,算上额外的费用,其实和天天去餐馆也差不多。幸好外送的说法前年才引进来,小镇大部分人也都很闲,思维也没有活跃到可以快速接受新事物的程度,老板也没想在这上面多捞钱,否则他即使将配送费翻上一番我也没办法拒绝。

这个小镇上基本上没有什么人能承担这样的消费,好在父亲留下的遗产还算多,挥霍起来心疼归心疼,但人总不能因为死物委屈自己。

去看看吧。拖着沉重的身体,我昂起了头,尽量摆出高慢的态度,这是我最近总结出来的秘诀。

请不要误会,我和那些真正堕落的尼特族不一样,我是不断进化,尝试走出房间的尼特。在每次施法后短暂的贤者时间里,我也是好好思考和反省过的,尝试让自己获得尽可能多的正反馈。比如,面对我不擅长对付的女性——尤其是样貌姣好的——绝对不能低头露怯,否则就会被看扁,当成不长毛的猴子;越是藏起自己的脸,在他人眼里越是难视。

如果没有人爱着我,没人肯定我的话,这项工作就交给我自己好了。只有这样子才能变好,我是这么想的。

可能是因为今天的睡眠足够充足,我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甚至有点想哼起那首曲子的冲动,明明昨天还做了那种事情。

这种“还算不错”的状态,一般会与“绝望和自我厌恶”的状态交替出现。今天后者的持续时间很短,该不会会发生什么好事?

思考越来越直觉化,我摇摇晃晃地走到门边,把肥嘟嘟的小腹收起来后,慢慢转动门把。

咵!老得快要散架的木板门被风粗暴地撑开,“啪”地打到我的脸颊上。还没来得及喊疼,无数手掌大小的金色树叶从门缝里飞入,有的粘在我的脸上,大部分都在地板上迫降,或顺着不断侵入的冷风在我的房间里四处撒野。

又到秋天了啊,是大风之日吗?

我揉着脸颊,伸出头打量着嵌在门外的篮筐,篮筐里面装着几片快要化成粉末的落叶。

也是,今天店里应该会很忙,安娜是店里的新招牌,总不能因为我这种人拜托她甩开店里的活……

每年的八月一日到七日,赫尔提亚全境都会刮起大风,这一周被称为“大风之日”。至少在整个秋季,没有哪天的风会比这七天更大。以风车闻名的城镇此时自然热闹无比,人们办起酒席,拉起缀满小风车的长绳,载歌载舞。

即使是没有风车文化的城镇也尽量效仿,把它当成休息的好日子。柏拉克每年大风日的首末两晚都会在瞭望塔下燃起篝火,办一场宴会,为数不多的年轻男女聚在一起跳舞,懒得动弹的老鬼们则会围在一旁,拉起故乡的乐器。今年也不例外,听说新来的驻镇骑士团还申请了魔法师演出,大概会比去年更加热闹。

不过,还是有点寂寞啊,因为这种事就把我忘记了什么的。不,真该死,我好歹也是交了钱的,轻易违背契约的店家赶紧去死吧!那个安娜也是,今年肯定要和某个帅哥一起跳舞吧……会是那个年轻的骑士吗?叫什么忘记了,他算是我印象里这个小镇唯一的优质男性,见过一两面,只记住了他的脸。

脑袋嗡嗡叫了起来,我吃力地把门合上,拼命把像倒在地上的苦酒一样四散的思维拉了回来,再想下去一点用处都没有。

风声被截在门外。我在平时看漫画的桌子前坐下,提起铅笔,随意地在飘落桌上的树叶上画了画,接着开始戳起了洞。

今天晚上吃啥?这个想法在脑子里冒了出来,不,现在肚子里有一种虚胀感,晚饭吃不吃其实无所谓,但要是这七天都不给我送饭那就不是开玩笑了。

他或许真的做得出来也说不定……

铅笔扎穿叶片,轻轻嵌入垫在下面的手指上,把它弄得漆黑一片。

没办法,今天只能出去吃了。

我抱着这样的想法,放下铅笔,披上大衣出门了。这次我稍微小心了一点,没让门框痛击第二次。双脚踩烂的薄薄落叶,嘎兹嘎兹的,配合蜂蜜色的余晖,像是淋上蜂蜜酱的脆薄饼——今晚就吃这个好了。

大风日还是得吃点好东西呢,虽然与我无关。我想着,回忆着这道甜品的风味,口水不自觉地滑了下来。“我并不是任口水流下的傻子,只是回忆的时候比较无意识而已”,我这样为自己辩论,尽管没人以此质问或嘲笑我。

去年也在那家店里吃过呢,多萝西也还在——她吃东西的样子真的很可爱啊,跳舞的样子也是,如果她还在的话,我会不会过上截然不同的生活呢?那家伙虽然不怎么好相处,但也算是我的同好呢,要是能和她聊聊天就好了……

我是不是应该……离开这里?去欧祖塔克,或是离欧祖塔克更近的地方。

不,我一个人根本买不起那里的房子,就算能买到,也不得不开始工作了,能找到像样工作的概率很低……那个粗眉毛女过了这么久把我忘了也不奇怪,算了算了。

去吃蜂蜜脆薄饼吧,再加上蜂蜜气泡水,舌头干干的想吃点甜的东西;之后再和老板谈谈违反契约的事,再怎么说也能讨点违约金;最后,去看看晚会吧,有免费的烤串吃,即使没办法上场跳,打发时间也绰绰有余,只要选个偏僻点的地方……

我一边想着晚上的活动,一边抬高头前进,任由风灌进脖子里,这种恰到好处的“冷”不仅不会让我感到不适,反而消弭了炎症带来的燥热,“还算不错”的感觉再次出现,令人忍不住轻哼起来。

直到安娜出现在视野里之前,我都是如此。她似乎也注意到了我,举起右手用力挥了挥。

“西罗先生,您的餐品。抱歉,今天店里实在是有点忙,稍微晚了些——您一定饿坏了吧?”总是扎着无聊的麻花辫的安娜今天是充满少女纯情的长直散发,加上几个她母亲编的玄妙的结,稍稍有些雀斑的脸此刻毫无瑕疵,细腻白嫩,诱惑无比。

“不,还好——哈哈,我还不饿。”几乎看呆了的我只能给出这不带脑子的回应,心里五味杂陈,默默接过她手里的盘子,脸上挤出枯萎的笑容。

脸上又烫又痒,唇边更是如此,我拉高了领子,眼睛也垂了下来。真是可怕,我连正视她的勇气都没有。当然,她说话的时候也把眼睛别向一边,只不过原因完全不同就是了。

“你还很忙吧,我……我先回去了。”

“诶,西罗先生不是为了今天的晚会来的吗?”

“不……额,我还很忙,还有事情没有处理,总之再见了。”

“嗯,再见,西罗先生。”

我匆匆溜走了,我也不太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出来确实是有事在身,并不是只为了讨没能吃到的晚饭……感觉以这副面貌出现在她面前,实在太失礼了,不符合我的美学。

即使是现在,我也有想坚持的东西。一时兴起想要改变的时候也很多,但这种想法没过多久就自然而然地熄灭,实在滑稽。

不过,无所谓了,现在首要目的仅仅是活得开心而已。没有人会在意我的好处也挺多的呢,呵呵呵……

已经到门口了。就在我的思维不断跳跃时,眼前的门和磕到门上图钉头的额头告诉我这样的事实。又莫名其妙受伤了,真是委屈,但是没有人会听我哭喊,默默流下眼泪的感觉也不错呢……

我搜了搜口袋,准备上床躺着了,也许这是终结这一天的最好方法。

诶。

空的,无论怎么摸,里面都只有粗糙的布料。

钥匙没带。

完蛋了。

头顶的疼痛此时具现为流下的血液,流淌在脸上,脸上的疮口像是滚动的岩浆,好像喷发了出来,好像又在皮肤里面裹着,呼吸不由自主地变得急促起来。

眼泪真的流出来了,呜呜的声音回荡在脑中。

真是糟透了。

如果我注定要过这样的生活,为什么要把如此多的机会甩在我的眼前,干脆利落地让我死掉不就好了吗?

似曾相识的想法在脑中沸腾着,我摇摇晃晃地走着,想着如果是冬天就好了,有可以把脸埋起来的地方。

好烦,好烦,好烦......嗯?等等,今天是大风之日,去年的今天,不,到昨天晚上为止我都对这一天抱有莫名的期待——好像正是因为如此才几乎整晚都没睡着,直到天亮施法之后才入睡来着。

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嘛......?

“呐,四年后的今天,我就来找你,到那个时候你肯定已经准备好了吧,绝对要跟我走哦?”

银色精灵的笑语,此刻在如同粘稠浆泥的我的脑中慢慢浮起。

千年一遇的星夜下,她向我如此发誓,我也呆滞地“嗯”了一声,乖乖把小指伸了过去。

风如同滚动的海浪,将她缀满星光的银发映入我的眼睑里,再自顾自地回到远方。如今混杂在大群中的同一缕风,或许会再次造访那座高耸的白塔,但塔上之人却不在了。

她真的会来吗?

柏拉克,是与幻想无缘的城镇,是最最最无聊的地方,也是这个大陆上唯一看不到“树”的地方。北方只有屹立的峭壁,没有色彩可言,在这里生活的人,除却想要自我毁灭的之外,大概是真的没有地方可去才会留下。

无论如何,至少去看一眼吧。

我抱着这样的想法,迎着风向酒馆走去,像只收拾好心情的杂色犬,把溃烂的皮肤捂在丑陋稀疏的毛发里,低着头前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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