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受命于星，奉还于天（一）

当放下手中燃炎锋刃，骑士从万战的杀戮回头展望时，一条累累血路从荒海起始点，一路延伸到了影向山脚。

千百次的挥剑、躲闪、最后向前不断奔行。从拂晓至日落，数不清有多少条兽境猎犬与各种魔物殒于剑下，也数不清多少激光与飞弹在身边炸开。

被污秽沾染、侵蚀了神智的同伴苦苦哀求着解脱，黑蛇骑士第一次开始怀疑起了自己出于本性做出的决定。

也许为了保卫自己祖国战死的结局要远比现在更光鲜亮丽，哪怕死于天理的权能之下，也远比手染同伴的鲜血更加令人心安理得。

而这仅仅是为了抵达终点所付出的代价，却沉重到他不愿细想，宁可让这份战斗的麻木持续下去。

再望向身边，那朝夕相处、同甘共苦的百余名部下，现今仅有寥寥几人依然有幸跟随身旁，而费劲气力带来的战争机械，其巨大的体型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简直就是活靶子，早就被他们遗弃在了半路。

侥幸生还者们的躯体也大多并不完整，更有甚者只是凭着一腔热血与勇气，在抵达山脚时就因松了口气，便一头栽倒在了地上，再也没能醒来。

本来骑士们都已做好了默默无名惨死于登山途中的准备，却在抵达山脚后发现那些凶残魔物们忽然收敛了性子，只是向他们示威性地徘徊着咆哮，说什么也不肯再向前越过雷池半步。

“难道这里有什么东西，让他们感到害怕？”

这个心中突生的想法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被深渊吞噬的魔物哪有畏惧他者的智慧？一切生灵都是他们的敌人，彼此之间只有你死我亡的关系。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不容质疑，魔物们确实于此驻足不前，尽管不知缘由，但山顶上多半有着能够令深渊之力也毫无办法的存在。

“长官！这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很古怪。我想尽了所有办法，但就是上不了山。”

一个铠甲尽碎，但依稀能透过声音与体态，得以辨认得出青年模样的骑士在四周侦查了一圈后匆忙归来。他三言两语间，就将自己所见的种种怪事向为首的长官如数汇报。

比方说，明明石阶就在脚下，但在向前踏出一步后就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原处；若想要以攀登的方法上山的话，就会有一股温暖的浮力托举身体，将其送回地面。

再有的话，这里损毁的战争机械不仅数目多到不可思议，且都是被相同的方式以精准一击，湮灭了提供动力的心核。

坎瑞亚的军队往昔可都是以七神与他们治理的国度作为假想敌的，可关于稻妻的情报中从来就不曾有过这一项，否则这些遗迹系列的机械肯定会随之做出调整才对。

「休憩，归去。」

不等青年再去探明情况，就有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威严声音传入耳中。

他稍稍愣了愣神，面露惑色地四下张望着，问道：“等等，长官......你刚刚有没有听到谁在说话？”

听着青年神神叨叨的话语，生还的骑士们个个面面相觑，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有为首的士官沉吟少顷，让他将脑中传递而来的声音重复阐述一遍。

“你是说，山上有人让我们在此修整？”

感受到了众多投向自己的期望目光，士官不多犹豫就点了点头，号令部属在这魔物环伺的眼皮子底下开始修建防线与暂时的营寨。

像他这个地位的骑士，已经有资格能够从王室的口中知晓提瓦特的一些密辛，也大抵猜到了声音的主人是此地的一位魔神或大妖。

只是那位的权能不似雷电将军的那样狂暴猛烈，也不像各种妖怪那样变幻莫测，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而在山巅之上，拜恩已经将意识远去，不再浪费精力在他们的身上。

因为即便再怎么提供帮助，这支来自坎瑞亚的小队最后都会尽数被漆黑灾厄所吞没。

抑或说是死于他们自己信奉着的骑士精神也不为过。

不过这样看来，坎瑞亚人也不都是些愚昧自大之辈。仍有些人能够超越国界的隔阂，在力量的诱惑之下能以骄傲与本心驱使行动，从而识别自己应当前往的方向。

正巧这般想着，身旁纷乱波动的权能碎片被拜恩的感叹所触动，又不经意地给予了他观测未来的一瞥。

——地下古国伪造出的天空中裂开了隙口，那里有着三四只殷红之眸拥挤一处。

在她的注视下，无数高傲的躯体被扭曲为了矮小孱弱的身姿，英俊的面貌被规则侵蚀，只能以粗糙的面具遮盖羞耻。

所有生前的荣光与理想被不死不灭的诅咒掩埋，这是天理给予僭越者的惩治，以不齿的魔物姿态告诫无数后来者，禁忌之所以是禁忌的后果。

拜恩眉头紧皱着睁开眼，面无表情地望向现实中的一处空地，以沙哑木然的声音道：“也只有在这时，你会这么积极地给予启示。”

——他视线所触及的地方，那里是只有他可见，徐徐浮现的赤色人形，亦是梦中所见的温柔女子。

女子这一次不再做任何暧昧的举动，神色也不显轻佻。她只是与拜恩一样端坐对侧，安然说道：“你多虑了。我只是祂的一部分，并不能让你真实预见什么。这是你的躯体即将蜕变完成的前兆而已。”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歌诗通过你的诞生与交替，已经成功摆脱往日因果，得到了解脱。而你分明知晓万死不足以消其罪，却还心存侥幸，从他的手中接过了完整的至上权能。”

她若春水般的眼波稍稍流转，继续道：“仅仅是为了看一眼心上人，多拯救三两友人，就要经历如此冒险，去博注定不可能赢得的明天，落得形魂俱灭的下场，真的值得吗？”

对此拜恩并不作出辩解，也不想再去纠结。她索性再次闭合了双眼，轻叹道：“是我做出的决定，所以无论怎样的结局，我都能接受。”

“那么，就办一场更加盛大的离别吧......你本来也打算这么做，不是吗？”

她的视线投向拜恩手中，那从璃月开始就不曾脱手的无终，崭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