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黄粱三生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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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55.蛇魂

浩浩荡荡奔涌过来的水无声地漫过叶长生的脚,毫不犹豫地朝烈焰罅隙里投奔而去,那水遇着滚烫的浓浆,一路吱吱呀呀炸裂,火光闪耀、水气飞溅,水火之间一股似沉烟似水雾的气团弥漫,叶长生来不及躲闪就被笼罩在一片白色氤氲的热气之中……

那热气越来越蒸腾,人在其中就像置身于蒸笼一般,慢慢连近处的物也看不清了。水却没有如约而至,在第一次拍击尝试被甩开后,巨大的真空及时填补了缺口,烈焰出来的那道道裂缝,在这些个拍击的瞬间被无声地封住了。水在隔岸观火,热浪却卷了回来,罅隙里的空气也被挤压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叶长生苦笑,正是刚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巫灵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好了刚才发生的一切的准备。远远不止于这些,缝隙里的烈焰没有了空气依旧哔哔啵啵地响,不时传来一阵阵硫磺的味道,他弯身抠了一点脚下的沉渣,摸起来有种刺手的坚硬,一捏却也有些碎粒子下来,他尝了一点,是略带苦涩的咸味。巫灵把盐掺杂在烈焰沉渣里,一个在烈焰池边守候万年的巫灵,当然知道烈焰碰到盐后是什么样的效果。

他竟然赌上了自己的元神。看来,若是叶长生没有把那块元甲给他,他也是有办法拿得到的。只是那时,他选择的不会是云气境,而是烈焰境了吧。真是算无遗策啊!他现在,一定带着他的那点子片甲元神,沉浸在浩瀚无边的洪水里。

那王尊,怕是又得重头来过了。那样的人生,本来就没有人会去问她愿不愿意。

汹涌的洪水带着无边的浩荡冲击而来,从四面八方的裂缝里罅隙里呼啸狂呼,不知道坚持了多久,叶长生随水澎湃,无声地融入洪水里……。

洪水浩浩荡荡,叶长生明显松了口气。王尊看在眼里,示意巫灵撤身离开。剩下这点细微的麻烦,那就交给长生帝君好了,她倒是不觉得麻烦帝君有什么不好,帝君嘛,总得有点存在感。

她一跃而起,对面嘈杂的世家却不约而同一起围了上来,她不得不放下脚步,停下来招呼他们快走,但,他们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更进一步上前,把她围在中央,巫灵,在她身后,同样站定。

这是,忍到头了?

她回头看看巫灵,她也不认为,能够数万年把她玩弄于股掌,叫她生她便忍着千辛万苦的疼痛也得复活的巫灵,会因为她略施小计就甘拜下风束手就擒。

只是,他表面装的太好了,让她误以为自己是误会了他。

半瞬之前,她都有点迷惑了,还好,他终于不装了。

她在心里换了口气。

她换了个位置,这样,她的目光能够同时来回在五大世家和巫灵面上,看得情真意切,没有一丝误解。

而五大世家,那么多万年,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终于,露出了各自的真实面目,不用俯首帖耳,不用虚与委蛇。

自然,他们再也无需在她面前装着与巫灵楚河汉界各自保重。

正好见识见识五大世家的看家本领了。

然后她悄然抿嘴一笑。

那是,两万岁时光里,白灵每每心怀不轨时势在必得的笑。

周围的人,便往身后退了退。

白灵突然朝巫灵袭过来,重重烈焰把巫灵包裹得紧。她若是没有料错的话,他的元甲还在烈焰池下,叶长生既然没有出来,也应该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它。

巫灵满不在乎,烈焰池一将息,王尊的烈焰怕也只能当回光返照了。但她的烈焰却并不来源于烈焰池,那是……巫灵脸色一变,“小心她……”话还没有说完,那块他仅留的片甲紧紧攥着他,就像是真身也被炙烤了般,只那短短几秒,他的身上就滋滋地响,他甚至来不及出手,就已经痛苦不堪地倒在地上了……五大世家的人赶紧包抄过来,挡在巫灵前面。趁这个空隙,巫灵往水里逃去,顺势泡在洪水里。

“巫大总管果然识货,”王尊轻轻一笑,“这池下的烈焰威力果然非比寻常!”五大世家听着面色大惊。

烈焰池的烈焰,只是一种间接的火能量,可池下,却是货真价实的烈焰,那个能灭天灭地的极端毁灭性能量,竟然被王尊收拾于麾下。她一上来,便直取巫灵。

烈焰中出来的王,果然毒辣地令人发指。

王尊跟着退行的脚步,一进再进,逼近巫灵。

巫灵身体虽然在水里,可是,元甲接触的地方照样焚烧得难受,那水接触焰火时的沉烟滋溜声响,让他自己都想把自己打晕在水里。

他以为用元神骗过王尊和叶长生,烈焰再起,百花洲的水已经来了,那他就能全身而退了。但叶长生却替他择出了元甲,可以帮他保全元神,同样也可以替代元神受罪。叶长生做得那么坦然,让他竟然毫不怀疑地接受了。

可是,他咬着牙,“王尊自往生以来,就把巫灵当作仇敌,把长生帝君当作朋友。此刻,长生帝君此刻所承受的炙烤,怕是不会少于我吧!”说着说着,竟然笑了起来,“王尊,此刻要顾念朋友,哪怕是想要执子同归恐怕也要快点,不然没有机会了!”

“你这个疯子!你到底想做什么?”王尊的手已经穿过五世家的阻拦,直达巫灵面前,把他拉离水面,一瞬间,那烈焰又重新裹着他烧起来,巫灵痛得蜷缩在一起惨烈地嘶叫。

王尊扔掉了巫灵,瞬间闪离朝烈焰池奔去。

五世家迅速重新组合成新的法阵,法轮转动起来,竟然出来一条蛇,一条五彩斑斓颜色鲜艳的小蛇,直接跃上了王尊的背。

王尊感觉背上倏忽的一阵凉,随手挥了出去,再无暇多顾,她要在烈焰爆发前,把长生帝君拉出来。

她惟愿长生帝君福大命大,不要这么快就倒下了。

那些真气境把烈焰池下的罅隙,封得严严实实,就像铜墙铁壁一般,成了四方河水流的一道屏障。

她竭尽全力挥动焰火,连自己都被水气爆伤,烈焰池下纹丝不动。

她回过头,两眼血红,再次朝巫灵走去:“巫灵,长生帝君若有闪失,你让全王城百姓陪葬吗?这就是你们数万年守护的王城?”

五世家挥舞的那条蛇,猝不及防地朝着王尊的胸口扎了过去,随后,她的背上,便出现一个血口,那条蛇透了过来,但王尊一动未动。

巫灵不敢再靠近王尊,只是闪躲在五世家身后,“你已经中了蛇魂之毒了,我的王尊大人。”他试图从五世家身后探出头来,却似乎还在畏惧王尊手里的烈焰,“王尊有想过,五世家,锦衣丘家,盐铁晏家,文武胡家,金粉柳家,西城顾家,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为何屈尊于小小王城,数万年在这偏安一隅做个世家百姓?”

“锦衣丘家,替王尊缝补好破败不堪的神识,盐铁晏家,替王尊熔炼烈焰池的烈焰,文武胡家替王尊延续数万年停停走走的筋脉,金粉柳家,替王尊看护数万年磕磕碰碰的病躯,西城顾家,侍候王尊汤汤水水蓄养生机……他们哪个都不是平凡的织锦缝衣、梳妆打扮……她们,为什么甘于此?”

王尊感觉心里涌起一股浓郁的硫磺般的刺鼻味道,尝试着用烈焰去疏离,面上,却装着不在意的样子,慵懒地有一句答一句,“她们,为什么甘于此?”

巫灵一脸恨其不争的痛心疾首模样,“因为,你是烈焰的血脉,唯一的后人!她们都是火帝烈焰被创后余留的心腹能臣!”

王尊似乎恍然大悟,“哦,难怪,以你这点本事,竟能驱动得了他们为你赴汤蹈火,也算你的本事!”

巫灵对王尊的轻蔑,倒是自动忽视,这个,他很擅长。“我给他们提供这天下独一的一隅之安!”

“也提供意念吧!例如,蛇魂!”王尊大喇喇地回了一句。

“不得对轻衣少主不敬!”锦衣丘家跳出来,“王尊不念老奴等人的辛劳无妨,但轻衣少主为了王尊,数万年不曾停歇放弃,这点,即使王尊母亲女娲娘娘也自愧不如!”

“我母亲,”王尊冷冷动动鼻子,“想来,轻衣少主对本尊是救命之情再世之恩?”

她抓了抓头上,朝丘家扔出一把噬灵珠,“丘家如此知恩图报,这样的救命之恩,送给你吧?”

噬灵珠里,年少的白灵,在母亲怀里,站在城墙上东张西望……。她记忆中,站立在母亲身边的父王,竟然是缺席的。而她相信了那么多年!

“这就是你缝补的神识?”王尊冷冷地看向丘家,“你让我相信,我的父王母后举案齐眉、相亲相爱,那,我父王去哪里了?”

大约是噬灵珠消耗了太多能量,她往前时,竟有些步履阑珊,她只好站立不再移动。但她背上,那条蛇,已经在她背上留下了一个血点,尔后,就一直在她背上不动,窥伺在旁。

她看不到蛇,但那蛇的身体冷冷的,目光也冷冷的,她忽然想到巫灵。

这蛇,莫非才是巫灵的元神,他真的能完全蜕掉元甲?蛇魂?他控制不了她,所以,现在又想给她换上蛇魂便于操控?毕竟,只有她才是烈焰的血族,而她,确实不想再唯命是从。

她脚下的烈焰池,已经被她的鲜血变成了暗色。还好,有那些斑斑旧迹掩饰。他们,暂时没有察觉。她觉得腿脚有些轻软。

巨大的声响传来,她和五世家同时被这猝不及防的力震得飞身出去,看巫灵的表情,他似乎如愿以偿了。

看来,长生帝君,这回已是凶多吉少了。

但愿,但愿他还有转圜的余地,她用身体里的烈焰驱动脚下的鲜血,她,已经尽力了。

今日之后,王城,已经不是昔日的王城了。她爱莫能助。

这样的人生,她不想重头来过。就让她这次一起结束吧!

她蓄足了劲,唤出烈焰,覆盖在头上闪闪耀耀光光转转的噬灵珠上。

“不!”巫灵扑过来,“你给我活着,活着,我不会伤害你!”五世家被这横生变故突然弄懵了。

那些滚动的噬灵珠上光怪陆离的画卷连绵,跟着火舌欢快地跳动,瞬间轻盈飞舞,在空中分崩离析四下飘扬,然后变成极小极小的一点尘,就都烟消云散了。

“不!快快,摄魂曲!”巫灵呼天抢地想抢救一些回来,却哪个也顾不上了。

“巫主,现在摄魂,恐怕新王宫坍塌!”巫灵自然知道,强行吞噬她的神魂,她的形体就会裂伤,而那些以她己身元神之力勘定新王宫王城,维系之力难再,便都土崩瓦解了。但她意图毁灭神魂,若再晚些,一切徒劳。

“顾不上了,摄魂!”五世家在头上祭出元神,驱动蛇魂吞噬王尊血灵,残缺的神识在王尊身体上闪躲撕扯,痛苦而狰狞的表情夹杂着一个个往事片段和记忆,跟着血灵扭曲颤动……她这一身,竟是承载了如此悲痛又苦难的黑暗,她这一生,竟是历尽百世万年沧桑……疼痛,来得如此触目惊心,伤人者却都以救世主伪装,这可恶的三界败类世间余孽!

她被剧痛和更大的愤怒包围,剧痛让她看清那些邪恶的灵魂,而愤怒,让她生出巨大的力气和能量,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铺天盖地朝巫灵扑过去,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杀死巫灵,痛苦就停止了。

巫灵,在这随性而来的一击里应声倒在巨浪里,更让人闻风丧胆的是,那蛇魂似乎也吞噬了她的痛苦与愤怒,一起朝着巫灵扑去。因为时间来不及,他们只好把摄出的魂体暂渡到巫灵身上。如果一切来得及,他们摄出她的魂神,精心熔炼后,再度迁移回她的形体。毕竟,那是火帝烈焰的血亲和地母女娲的亲生血脉,是整个三界遍地难寻的好的胎体!

可是,数万年,终究,是天意不遂,天道难违。

巫灵,即使躲过那暴击,剩下那复仇的蛇魂反噬,他也是自顾不暇。

五世家被这暴风骤雨式的反击惊骇,不知道她体内究竟还有多大的能量,能够支撑她挣扎至今,痛苦的撕扯和愤怒的咬啮,把她推向极致,极致的生,或者极致的死!

而他们,从来都是虐杀者,虐杀生者,虐杀死者,虐杀亡灵,以救赎的名义。救赎谁,生者,死者,亡灵,还是,他们自己的担忧、恐惧、贪念与毁灭的快意?

蛇魂明明已经吸尽了她的血灵、神魂,她却还能给巫灵痛击。现在,她转过头来了。噬灵珠斑驳的血痕在她头上倾流而下,一道道血迹,她浑身是血,眼神里却是扭曲的痛苦和寒冰般的愤怒,她一步步朝他们走来,他们,给过她生,也让她一次次痛苦而死,生或者死,对她,其实有何意义。

他们看着面前的她,步步逼近,突然想到,生,或者死,对她,对他们,都没有太多意义。他们,为何而生?

在这样痛苦而愤怒的灵体面前,在这样无穷无尽的暴力一击面前,他们突然,瓦解了所有的坚持和意志,内心怯懦,担忧,恐惧在颤动,生根,发芽……如果一切到此为止,世界倒也清净了。可是,让他们自己也耻辱的是,他们,内心,竟然不失时机地生起,生的欲望。数万年来,他们的凶悍、野蛮、生杀予夺所向披靡积淀而来的百折不挠、不可一世,在面对暴力还击和死亡威胁的那一瞬间,他们突然就勘破了滚滚红尘的玄妙,全都膝头一软,跪下来,向着这个他们致力于摆渡生与死的王尊,磕头求饶。

她轻蔑的一笑,用尽力气地一挥,五世家朝着烈焰池底飞身而去,不想死,就自己解封烈焰池吧!

就像所有力气都耗尽了般,她已经体力难支,随遇而安地倒在地上,这个世界,她换了个姿势,撒着四肢,平平地躺在水里,起伏飘荡,东东西西,不见了!

在她合上双眼的时候,天空有什么一闪而过,像是云块,云块,那是苏末末记忆里的痕迹,和她最后的意识擦身而过……

她,还心有不甘么?

她不能决定自身是什么,母亲存于在她身体里的能量,早已经决定。母亲这一世真不容易,不仅耗尽了大地母神的所有能量,连带着,给她的,只有一棵草的活力。在她,是一棵辣蓼花,在熙宁,也只是一记鼠尾草。

那般微弱,却注定要拼搏强大的一生。

母亲创造爱,追求爱,而权力欲望,拼尽一切去毁灭它们!

她拼尽全力,竟也只能维持到这样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