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阳奉阴违
一经触碰,弗雷手中的矿石就呈现出扭曲形态,仿佛是从无光深渊中硬生生撕扯下来的凝聚物。
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纹路,在光线下融化交汇,拼凑出无数张模糊的面孔——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眼窝深陷,嘴角拉长,空洞地发出无声哀嚎,却始终无法脱离那囚禁着它们的石质囊壳。
仅仅是放在手心端详,矿石背后深不可测的悲恸、怨恨就几乎要冲破现实束缚。说是将活人的灵魂凝炼成矿也不为过。
“……”弗雷无言地看向蕾娜,等待着一个解释。
“我让泽琳小姐回避,还有一个原因。”她深吸了口气,说道。“这种矿石,教会掌控着很多。用以……铸「剑」。”
“我的那把「剑」也是用这种矿石铸造的吗?”
“「剑」只有在「出鞘」、以及「剑鞘」状态不稳定时才能被看见。至于您的「剑」……我曾瞥见过一眼——”
蕾娜犹豫了一下,触目惊心的回忆让她有些畏手畏脚。
“言归正传吧。”弗雷见她不太愿意说,也就没有强求。“这个镇子采掘这些矿,是准备干些什么?”
“也许是铸「剑」,也许是锻打仪器。还有可能是……”
蕾娜话说到一半,默默地朝百鞭教堂的方向望了一眼。
无论是「奥秘」侍女,还是一早就知晓其存在的镇民。
所有人,都在对欢阳女士的存在讳莫如深,这让弗雷相当在意。
蕾娜蹲下身子,用指头蘸了点弗雷的余血,在手臂上写下一道繁琐的单词:
“考古。”
考……考古?
这让弗雷更迷惑了。
这活计放自己生活的时代,那可是超级冷门的行业。除了另类考古——鉴宝,勉强算是风生水起。
考古的正规军吃的可都是公家饭,从考证历史的需求出发,做的是纯粹的学术。
这套规矩,放眼前的世界应该也是一样的。
地方私人考古,能叫考古吗?那叫当摸金校尉!
更别说现在身处的世界到处有怪力乱神,眼下最知名的考古家就是老王艾尔多。
他最大的考古成绩,就是一镐头敲进「无生者」寝宫,放出「无生者」,作乱至今,生灵涂炭。
有了这等前车之鉴,那欢阳女士又在打什么小算盘,弗雷不得不留一份心去重视。
“有见到切实证据吗?”他小声地问。
“没有。”蕾娜摇摇头,“只是推测。”
“推测?”
“就单您手上这一颗的份量,就够在教会总部换得两袋麦子。”
蕾娜将弗雷手中的矿石捻起,说道,
“但我下井时,看到的是:这些矿石都好好地附着在母岩上,几乎没有被开采的痕迹。仿佛就只是单纯地……被借道而过。”
“我明白了。”弗雷思索了一下,又继续抛了个新问题:“我们该采取什么行动?”
“矿道的尽头是岩壁。看来这项工程没有进行到最后。”
蕾娜改变了目光的方向,仿佛这就是她给出的答案:
“如果您觉得妥当,我就传令下去,把它封起来。”
弗雷正想点头应允。
毕竟现在人手少得可怜,粮食还不够吃,哪里管得住三个矿点的事情?
就在嘴巴即将把“好”字说下去前,他敏感的神经细胞猛地潮涨起来,及时刹住了车。
蕾娜……没有看着自己。
她看的方向,是百鞭教堂……!
好啊,耍这种阳奉阴违的小手段,差点把自己都给绕进去了。
弗雷转念一想,就算这招骗不到欢阳女士,至少也能探一下她情报能力的虚实。
要不然所有人都对她三缄其口,那今后岂不是要处处受她掣肘。
他决定押上一注。
“好啊,封吧。眼下,实在太困难了。”弗雷配合着她演戏,“吃穿用度,一百来号人,我哪里盘算得过来。再加上这么些个琐事,实在无力奉陪……”
他一面说,一面从自己的伤口处点了些血出来,写道:“继续查!”
蕾娜这才把视线移回来,盯着他手臂上的血字说:“领命。”
“弗雷大人……”
!?
弗雷的心口忽地一凉,慢慢地散射出麻丝丝的感觉。
密谋现场忽然传出第三个声音,是真的会吓出心脏病来的!
站在门口的,是莉莉娅。
“进来吧。”弗雷假装漫不经心地用苔藓继续擦伤口,实际上是为了把血字抹掉。
莉莉娅小心翼翼地走进办公室,在弗雷面前缓缓跪下。
接着,她捧起「剑主」宽厚的手掌,轻按在自己的脸颊上,让两人肌肤的温度相互传递。
“我做了个好梦。”莉莉娅少见地笑了起来,说道,“我梦见,我为您找到了一个「剑鞘」。”
“「尊主之剑」大人,我先按您的意思去封锁矿洞,这就告辞了。”
每当要沦为超大电灯泡时,蕾娜总会先一步告退,从不拖泥带水。
“你怎么做梦还去梦这种事情……”
“我们「剑鞘」,生来就是为了受苦的。”莉莉娅紧紧握住弗雷的手掌,脸颊上的肉都被挤到了他的指缝里。“如果连为您分忧的能力都没有,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没有人生来就是为了受苦的。”弗雷一手探过她的腋下,像帮蹒跚学步的小孩那样,将莉莉娅从地上搀扶起来。“你也一样。”
“就算您这样说,我心里也很清楚……我是个没用的人。”
就算从地上站起来了,莉莉娅紧抓着的手却没有放开。
“但我所梦见的这个「剑鞘」人选,和我完全不一样——您绝对会喜欢的!”
“这话我听不懂了。”弗雷让她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说得好像我就不喜欢你一样。”
莉莉娅的眉毛高高扬起,双眸骤然明亮。樱唇微张,呼吸因惊讶而稍显急促,断断续续的春风从口中吐露:“您、您说,喜欢……!”
弗雷感到她握持的力度再一次加大了,手心正不断地渗汗,很快就把两人的手都弄得黏糊糊的。
“……那个「剑鞘」之选,要比我更加优秀。您有多喜欢我,就会成倍地喜欢她。”
说这话时,莉莉娅的兴致明显低迷了下去。
可明知如此,她还是执拗地把话题转移回梦上。
“我是在烧得神志不清、下床喝水时梦到她的……不会错,她是制作「剑鞘」的绝佳材料。”
“不过,梦终归是梦——”弗雷安慰道,表露自己没有换「剑鞘」的意思。
“嗯……您说得对。半梦半醒间,很难说呢……”
莉莉娅喃喃说着,抬起头来,像是递出份保证那样看着弗雷:
“不过,梦里的我在她手背上留下了印记。如果能再见,我马上就能认出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