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存在与时间
吴言已经有很久没有坐大巴的经历了。
长途是飞机，短途是高铁，再短那就是自驾。
此刻坐在充满柴油味道的大巴里，看着窗外掠过的戈壁滩，他切实有一种回到了小时候的感觉。
宋璃舒靠在窗边，拿着一本书在看。
吴言瞄了一眼，上面是德文。
吴言不认识字，但封面上的那个老头感觉有点眼熟。
察觉到吴言的目光，宋璃舒将书稍微朝他侧了侧。
吴言笑道：“不用，除了页码数，我看不懂，这是什么书？”
“《存在与时间》。”
宋璃舒平淡的回答。
自从上次表白被拒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讨论起学习以外的事情。
《存在与时间》这本书吴言知道，作者是德国的哲学家马丁.海德格尔。
虽然不会德语，但是书里的那句名言他还是知道的。
他说道：“人是被抛入世界的存在，应该是这句书里面的？”
对吴言来说，他就是一个被突兀的安插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像是被另一个走到生命终点的自己扔回了生命的过去。
宋璃舒想了想：“你说的不是原文，不过他的思想确实有这方面的概念。但我更喜欢的是这句。”
她翻开一页，指着其中的一段：“人在世界中绽出的生存。”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凝望着窗外，荒芜的戈壁淮倒映在她眼中，竟像海一样生机勃勃。
可能是难得有人和她交流这方面的东西，她转头问道：“你说要是戈壁滩上长满了草或者花，甚至是森林，会是什么样？”
不待吴言回答，她就自顾自的继续道：“我爸妈当年是从南方来肃省支援的，他们说第一次看到戈壁滩的时候，就在想要是能把它们变成家乡那样的水乡就好了。”
吴言说：“那有点难，不过变成两千多年前的时候，还是有可能的。”
秦汉时期，这里确实是水草丰茂之地，与此时截然不同。
尽管现在又是退耕还林，又是公益组织治沙防沙，效果依然不是很明显。
这里孕育了厚重的人类文明，如今却只能在这里艰难生存。
宋璃舒感叹道：“所以我就在想，要是将来有一天，能改变这里的气候就好了。”
“也不是没有机会啊。”
吴言突然想起了刘慈欣的一篇小说，比划着说道：“我们可以把北极的水运过来，这里不就有足够的水源了，然后说不定可以恢复当年的样子。”
“没可能。”宋璃舒摇头：“那要开凿再大的运河，也不可能有足够的水，而且中间还隔着别的国家。”
“为什么非要挖河呢？”吴言兴高采烈道：“可以把水吹成泡泡，然后让它们飘到这里来。”
他讲起了刘慈欣在小说里的构想，听的宋璃舒目光发愣，竟然真的思考起了这件事实现的可能性。
“如果照你这么说，那首先要能把水吹成泡泡，就需要一种超强的纳米材料，有足够的韧性可以……”
她自顾自的诉说着，也不管吴言能不能听懂，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等反应过来后，她突然道：“不好意思，我刚刚太沉迷了。”
吴言随意的摆摆手：“没事，物理大师你继续。”
“不了，我睡一会儿吧。”
她将手上的书合了起来，靠着窗户慢慢闭上了眼睛。
其实她不瞌睡，只是想尽情的想像漫天巨大的泡泡夸过山海，在戈壁滩上空炸开，降下一片片冰凉的雨的情景。
这种场景，会让她觉得自己所学的物理好像突然有了意义，而不再是烙印入脑海的冰冷公式。
她偷偷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吴言，发现他也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假寐。
这个男生在转学过来的那天，随着系统的一声“叮”的轻响，就像手中的书里据说，突然在她平淡无波的世界中绽放开来。
而自己贸然的表白，恐怕就像是突然在他世界里抛进去的一头野兽，应该也让他感到苦恼了吧。
她轻叹一声，再次将悸动的萌芽埋在了心底，准备眺望远方，放松一下眼睛。
只是转头望过去的时候，她从车窗的玻璃反光上，看到了前排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的林萧雨。
她眼底的血丝有点严重，看起来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并且还有些生气。
宋璃舒不由得笑了一下。
虽然大家都说她和林萧雨的外貌不相上下，不过她却觉得自己差的很远。
林萧雨的那种活泼灵动，是她这样满脑子公式的理科直女无法拥有的，也是她和吴言所欠缺的。
宋璃舒想，这大概就是吴言会被林萧雨吸引的原因吧？
她听说，吴言以前喜欢过的那个楚妍，也是林校花那样的类型。
好像楚妍这次也代表学校来省城参赛了，但宋璃舒并不知道楚妍和林萧雨其实是见过面的，还有些好奇她在林校花面前会不会占了上风。
想着想着，她就不知不觉真的睡着了。
等再次醒来，她发现自己的身体不知道何时已经靠在了吴言身上，猛的弹坐了起来，看向旁边。
好在吴言也睡着了，完全没有察觉到异样。
她又小心的看了一眼前排的林萧雨，发现她也睡着了。
还好。
宋璃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生出了一股小三的愧疚感。
明明吴言和林萧雨还没在一起呢！
大巴又行驶了一阵，终于来到了住宿的宾馆前。
等车彻底停稳后，林萧雨才猛的惊醒了过来。
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她就立即朝后边望去，发现吴言已经在醒了，在用手机和人聊天。
看不清他们在打字说什么，但从对方的头像看，应该是苏渝雯。
林萧雨没多想，毕竟吴言身为副班长，到了以后给班主任汇报一下是应该的。
她又看向宋璃舒，发现她头靠在窗边，和吴言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正拿着一本书在看。
于是她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看来两人没有发生靠在一起睡觉的桥段。
除了吴言，其他人都不是第一次来省城，所以入住好以后，也没有什么心思却逛街，而是聚集在带队的赵国栋老师房间里，开始做起了考前冲刺题目。
四个考生里，最放松的是宋璃舒，最紧张的则是林萧雨。
在一起做完冲刺题目后，林萧雨回到房间后，依然在刷题，丝毫不肯休息，大有一副通宵冲刺的架势。
她这样子，就连陪同的林雄伟都有点心疼了。
“小雨，正常发挥就好，你今晚太累了，明天说不定状态反而会不好，而且就算拿不到保送名额，也还能正常高考的。”
他真的以为女儿是为了保送名额才这么拼命的。
但林萧雨摇摇头。
为了得到和吴言一样的奖状，拼最后这点时间根本没什么。
林雄伟轻叹了一口气。
他当然想让女儿能取一个好成绩，但林萧雨最近的学习状态太紧绷了，这样下去肯定会出问题。
学习这件事，张驰有度，才能保持最佳的状态。
想了想，他下定决心，再次开口：“小雨，要不我们去散散步，放松一下吧。”
现在是晚上九点多，正好是金城夜市最热闹的时候，在黄河边散散步，清醒一下大脑也是好的。
但林萧雨还是摇头。
“咳。”林雄伟咳嗽了一声：“可以把你那些同学给叫上一起啊，吴言，宋璃舒，还有那个1班的左煜。”
听到吴言的名字，林萧雨明显意动了一下，直觉告诉她父亲可能是在钓鱼执法，但她现在确实很想见一见吴言。
所以她最终还是犹犹豫豫道：“不太好吧，他们可能也想复习……”
“没事，我去问问。”
林雄伟说完就起身走出了房间。
他先到楼梯间抽了根烟，然后径直走到了吴言的房间前敲了敲门。
很快房间门就被打开了，见到穿戴整齐的吴言，林雄伟怔了一下，问道：“小吴，你要出去？”
吴言点点头：“有点饿了，想去吃点东西。”
他们这里离金城最出名的小吃街正宁路不远，作为一个重在参与的玩家，他更想趁年轻早点打卡些美食。
听到他的话，林雄伟眉梢一喜：“那正好，我也准备带小雨一起去，那咱们一起吧。”
吴言本想拒绝，他一个人多自由，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吃多少吃多少。
但不等他说话，林雄伟已经拉着他的胳膊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而房间里，林萧雨穿着宽松的T恤，正有些没形象的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头发松松散散的，几缕发丝凌乱的垂落在她小巧的脸颊旁，随着她的书写而微微晃动。
刚刚父亲说出门去喊其他人散步，她就有些心不在焉，既担心吴言不答应，又担心其他人答应。
水笔在她指间旋转着，她实在对眼前这道计算星球旋转速度的题目没有头绪。
此时骤然见到吴言跟着自己老爸走进来，她也有些震惊，连忙把蜷在椅子上的腿放下来，整理了一下衣服：“爸，你们怎么突然进来？”
林雄伟呵呵一笑：“走吧，出发去夜市。”
“啊，现在就要走吗，其他人呢？”
林萧雨见父亲来真的，便也不再装了。
钓鱼就钓鱼吧，反正有吴言在，这个夜市她去定了！
不过自己是不是该打扮一下，现在这样子，也太邋遢了！
林雄伟咳嗽一声：“其他人我找过去的时候，都不方便，所以就我们三个去吧。”
其实他本来就没想喊宋璃舒和左煜，毕竟他俩和吴言与自己的关系可不一样。
要是贸然打扰了他们的学习节奏，影响到考试发挥那可就不好了。
听到没有其他人，林萧雨心里一喜。
她站起身想推着林雄伟和吴言出门：“那你们先出去，我收拾一下再走。”
林雄伟啧了一声：“我们时间总共只有一小时，那你可要抓紧。”
林萧雨一愣，说了声“马上就好”，便匆匆冲进了卫生间，用清水洗了一把脸，然后用毛巾一擦就走了出来，甚至发梢上还沾了几颗水珠没擦干净。
她这一套操作下来，连三分钟都没有，看的两个男人目瞪口呆。
他们都是做好了林萧雨花半小时准备的打算，没想到她这么快。
“走啦。”
林萧雨在门口换好鞋子，率先走了出去，一路小跑着就去按电梯了。
林雄伟和吴言对视一眼，默默收起了想拉个屎再出发的想法，跟了上去。
正宁路夜市在金城很有名，林萧雨显然是提前做过功略，来了以后就直奔尕马子烤肉。
坐下后，她又指挥吴言去买不远处的牛奶鸡蛋醪糟，但林雄伟主动请缨：“我去吧。”
他本来就是有意给两个年轻人留点时间相处，但又不能给的太多，买个东西来回十分钟左右刚好。
等林雄伟一离开，林萧雨却又显得拘束了起来，不自觉的朝吴言身边靠了靠，然后把手悄悄伸了过去，将小巧滑嫩的手掌塞进了吴言的手中。
正在饶有兴致观察老板烤肉的吴言愣了一下，没想到林萧雨这么大胆。
不过他还是回握了一下。
林萧雨脸红红的，不过只是沉默着，两人半天都没说话。
对她来说，虽然以前来过省城，但毕竟还是觉得陌生，有种不安全的感觉。
她偷偷望向吴言，发现他没有一丝不安，不由好奇道：“你不害怕吗？”
虽然在同一省内，但是金城的民族关系很复杂，让林萧雨略微有些不安。
吴言展示了一下手臂的肌肉：“法治社会。”
其实上辈子早年他出差的时候，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危险，所以后来就抽空学了一点防身的本领。
另外他曾经脑中总是绷着一根弦，遇到危险有种不要命的拼劲，所以并不怕事。
如今他以轻松的心态再活一世，反而更不怕了，有点超脱的感觉，要是让他现在打太极拳，估计更有韵味。
受他的感染，林萧雨也慢慢放松了下来，心态一点点安宁，也终于能趁机说出憋了一下午的话了。
“今天在车上，你和宋璃舒讨论的那本书是什么来着？”
“《存在与时间》。”
“你们真厉害啊。”林萧雨酸溜溜的道：“还有时间看课外书。”
她也知道这种吃醋的样子很不好，但就是忍不住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