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疯狂鸟人
雷普利傍晚时出了门，沿着方塔纳大道一直往前走，就是月光剧场。
他要从月光剧场取回疯狂鸟人的胶片。
疯狂鸟人是原本的雷普利拍的，花了十五万美元，这些钱有一半是贷款，还有一半是从路易斯安那州当超市收银员的母亲那里骗来的。
这些贷款，每天还在产生着疯狂的利息。
每当他从公寓出来，就可以看到街角处有几个人盯着自己，似乎担心欠款随着一根上吊绳消失不见。
疯狂鸟人和现在的雷普利毫无关系。
现在的他具有之前的记忆，他能做出的唯一的评价。
就是很烂。
烂有两种，一种是独特的烂，烂出风格，烂出与众不同，也算是一种本事。
还一种是平庸的烂，烂中之烂。
疯狂鸟人属于后者。
这年头，电影已经发展了一个巨大的产业。
三十年前，世界上最初的那群导演在法国搞新浪潮，雷普利在罗马和警察玩猫和老鼠。
各领风骚。
雷普利不在乎月光剧院的拒绝回复，也不在乎疯狂鸟人本身。
之所以取回胶片，是想看看能不能把原片卖出去。
根据记忆来看，这个电影行业存在许多独立发行商，他们会寻找可能有商业前景的电影，直接买下发行权。
由于这个行业目前处于发展期，电影有很多渠道可以卖出去，除了影院，还有DVD，还有放映室，这群发行商饥不择食，说不定愿意买下疯狂鸟人。
雷普利也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去，更不知道可以卖多少钱，但是只要有一丝希望，或许就不用把毕加索的画卖出去。
一路往前走，终于来到了月光剧院，恰逢观众散场，陆续从剧院走出。
雷普利站在剧院旁的路灯下，点起一根香烟，吐了个烟圈。
他现在感觉自己很有活力，看着这群鱼贯而出的观众，边走路边交谈电影的情节。
他只需要旁听只言片语，就能推导出原本的电影情节。
一个简单的复仇与爱情叠加的故事。
但这群观众赞不绝口。
这让他很熟悉。
就像当初他饰演他人，去银行兑现支票一样。
成功的关键不在于签名是否逼真。
而在于不让柜台怀疑。
要让柜台女士认可。
就像法院审判一样，一个人若是看起来像罪犯，就更容易被判刑。
在柜台女士的眼中，罗伯特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会兑现大额支票？
因为孩子要上学了吗？
因为家庭闹矛盾了吗？
查理又是什么样的人？
查理为什么会给一个很远的远房亲戚开支票？
想要柜台女士信服。
就要表演，打动。
用量身定做的故事。
已婚的，严谨的柜台女士会相信罗伯特是为了家庭而来。
年轻的，活泼的柜台女士会相信查理是在偷偷给私生子汇款。
这些细节，就是雷普利成功的关键。
而现在，面对电影行业，面对这些观众，在这个1999年的纽约，什么样的故事能打动他们？
雷普利感到内心已经躁动，找回了久违的感受。
“嘿，雷普利，你可算来了。”
有人从剧院出来，朝着他招手。
雷普利认出了来人，是马修，马修是剧院负责对接独立电影人的职工。
同时也是哥伦比亚大学的同学。
“你应该收到消息了吧？”马修慢慢走进，语气中带着点不好意思，似乎是感觉自己带来了坏消息而有的愧疚感。
“嗯，詹姆斯告诉我了。”雷普利扔掉香烟，在地上踩了一脚。
“别灰心，这不代表什么，很多杰出的导演在最开始都不顺利。”
“我是来取胶片的。”雷普利说道。
“我知道，来，跟我进去，我给你拿。”
跟着马修，雷普利走进月光剧院的后门通道，穿过绕绕弯弯的工作室，来到了胶片存放的地方。
“数字电影技术快要普及了，估计再过两年，我们剧院就要升级设备，可以播放数字电影了。”马修没话找话。
雷普利只是点点头。
他看着马修从一大摞的胶片卷当中取出一摞，上面带有疯狂鸟人的标签。
“虽然剧院拒绝了，你可别放弃，去电影节看看会更好，或者去洛杉矶，纽约目前还是百老汇的天下。”
雷普利点点头。
马修说话都很委婉，并带有真切的善意，和詹姆斯不是同一类人。
“我看了，从头到尾看完了，你想听一下我的看法吗？”
雷普利本来拿着胶片准备走人，听到这话又停住了脚步。
在他自己看来，疯狂鸟人，是自恋的电影。
基本上是之前的雷普利孤芳自赏的产物，全片在讲他自己：一个多么牛，多么有才华的导演，又多么不被人认可，多么怀才难遇。
全片舔着脸逼着观众快来夸我，快点夸我。
所以，雷普利的评价很简单，是垃圾。
不过，他的确想听一下马修要说什么。
看到雷普利停下脚步，马修清了下嗓子，“你不能这么不尊重观众，观众看电影是来放松的，不是想要来赞美你的才华。”
“就像戏剧脱口秀一样，你不能一直追问观众是否觉得好笑，如果真的好笑，观众不会吝啬笑声的。”
雷普利点了下头，他觉得马修很不错。
心肠挺好，眼光也很独到，这个人可以好好交往。
而马修看他点头，叹了口气。
他知道雷普利肯定没听进去他的话，只是以点头敷衍。
很多年轻导演都是这样，根本听不进去别人的话。
雷普利又是他见过所有导演当中，相当傲气的一个。
“我知道你没有听进去，我也不说别的，省得你生气，但你都花了那么多的钱拍摄，为什么不能放下你的高傲，只要放下你的高傲，你就能挣钱。”
“我明白，我也同意你的话。”雷普利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
“你只是嘴上说明白了，但我知道你是敷衍我，这话我之前就和你说过，还是很多遍。”
“我懂你意思，真的懂。”雷普利还想挣扎一下。
结果马修失望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别说了。”
胶片室陷入一阵沉默。
“我猜你下一步是去电影节，或者找独立发行商？”马修换了话题。
雷普利沉默不语。
“詹姆斯家境比较好，人脉多，他也乐意帮你，你看看能不能通过他卖出个好价钱。”
马修嘴上是这么说，心里知道实际可能性很小，独立发行商也不是傻子，影院不要的东西，他们会更加小心提防。
售出可能性小。
“没别的事，你先走吧，我还有别的要忙。”马修转身整理别的胶卷，一摞又一摞。
每一摞都是一个导演的梦想。
“你这边有什么拍摄机会吗？”雷普利问道。
他想从马修这里得到机会，缓解一下现有的经济困境。
马修笑了一声，他现在是背对着雷普利，但雷普利可以猜到他的表情。
一定是无奈并带着点不屑。
雷普利迅速做出了判断。
马修肯定有拍摄机会，但不愿意给他。
或者说，不愿意给一个高傲的导演机会。
那么要如何让马修明白？
我是真的懂你意思？
”剧院哪里能吸烟？”雷普利问道。
马修给他指了个方向。
“走吧。”雷普利从烟盒当中递给他一根。
马修有点诧异，但也不介意去吸根烟。
俩人一前一后从胶片室出来，前往吸烟室。
吸烟室没有人，观众已经散场离开，现在处于播放的空档期。
俩人不说话，默默地吸着，天花板早已经是熏得发黄。
雷普利把手里的疯狂鸟人胶片放到地上，踢到吸烟室的正中央。
“你干嘛？”马修有些奇怪。
“我怎么说，你都不相信我懂你意思。”
“所以，我不说了，我做。”雷普利吸完最后一口烟，吐出一口浓重的烟雾，
手中带着点红星的烟头，弹射而出，一个完美的弧线命中胶片。
胶片是易燃物，虽然现在的胶片技术得到了改进。
但只需要一个火星，瞬间就开始燃烧，放出刺眼的火焰。
蓝白色的，胶片燃烧独有的颜色。
劈里啪啦，迅速覆盖了整卷胶片。
熊熊燃烧着。
马修猛地站起来，神色呆滞，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雷普利。
“这……，你这是拷贝本，还是孤本？”
胶片开始燃烧，火焰和烟雾腾起。
吸烟室的风扇开始运作，呜呜作响，刺得马修耳朵生痛。
这一切，太出乎他意料了。
“你这是拷贝本！还是孤本！”他语气激烈，急躁的问道。
雷普利慢悠悠地又给自己点上一根烟。
然后正面直视着他。
“孤本。”
马修呆滞了一下，随后扭头看向燃烧的胶片，火焰倒映在他的眼中，心中感想杂乱。
即便拍的不好，但可花了很多钱啊！
这样直接烧了？
胶片噼里啪啦。
“你现在明不明白，我真的明白你意思？”
雷普利的瞳孔紧紧盯着马修，他用这样的表达方式，把确定性的答案像是大炮一样发射到马修的脑袋里。
马修感到一阵窒息。
他现在明白了。
雷普利真的明白他的意思。
雷普利，和之前不一样。
“那么再回到我之前的话题。”
“请问，有什么拍摄机会吗？”
“相信我，我会把握住机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