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返程
苏绰愕然开口：“军主莫不是要将这些战马给武川分润一二，以堵悠悠重口？”
“自然不是。”高欢轻声摇头道：“我还打算以这批战马为基础，像如愿、文彬他们一样先行搭建起自己的班底呢。这批战马数量本来就不算很多，我必是不愿意再分出去的。”
“那军主想要如何？”苏绰实在是很好奇，说是不多，但几千匹马放在一起也不是个小数目，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回怀朔根本是不可能的：
“我也觉得不应该分出去，军主没有家族可以依靠，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但……”
高欢嘴角上挑：
“令绰这般为我考虑，这份情谊于我而言可比几千匹战马贵重多了！”不等苏绰答话，他又接着道：
“令绰应该知道，我妻家娄氏为怀朔大族，丈人素来精通财货之道。怀朔盛传娄家有牛羊盈谷，金玉满仓，说的虽然有些许夸张，但也并不算太过分。怀朔镇北确有一块不小的牧场归娄家所有，里面多是一些牛羊牲畜，我打算把这次的战马分批送到里面，对外就称是娄家以重金购得。”
苏绰闻言想了一会，复又目光闪动问道：
“怀朔镇将才是关键，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默许你这种行为？”
高欢哈哈一笑：
“令绰难道没听说过段领军待我高欢如同子侄吗？”
苏绰闻言表情古怪看向高欢：“这怎可混为一谈！？”
“段领军待我甚厚，定然不会相阻啊。”高欢正纳闷苏绰为何有这种反应，突然心中一动，仿佛想到了什么，哑然失笑道：
“令绰竟是以为段领军与我相厚的说法是娄家有意传出去的吗？亦或是以为‘贺六浑有康济才’只是段领军的政治交换吗？”
高欢这般询问自然是有缘由的。从魏晋时期起，世家大族间相互为对方的子弟送上各式各样的美誉，早就成为了一种常见的社交行为。
比方说：王家夸赞李家的几位才俊为“河间七俊”，李家则回敬称王家的几位俊彦为“王家八虎”。如此这般，双方你来我往，互捧一番，最终使得王家与李家的子弟们都声名鹊起，双方合作共赢嘛！这不过是世家大族们惯常玩弄的手段罢了，难道真意味着李家家主认可王家子弟是“八虎”？世家大族们对此心照不宣，都明白这不过是场游戏。唯有那些不明真相、置身事外的人，才会被这些虚名蒙蔽。
这么一想就很明白了，怀朔段领军夸赞娄家的东床快婿：‘贺六浑有康济才’，难道不就是想让娄家日后也说上几句：“段家幼豹，长则文蔚”诸如此类的话吗？对于高门子弟来说，这种流传在外的赞誉，可不能说明段领军与谁相厚啊！
想到这里，高欢无奈轻叹一声：
“令绰误会段领军了，我当日在一贫如洗，尚未结识娘子时，他便已经有这种说法了。并非你想的那般只是与娄家互相吹捧，段领军是实实在在与我相交莫逆的！”
苏绰见高欢说的认真，这才打消了疑虑：
“这般说来，段领军必然不会为难了？”
“非但不会，还会尽力为我遮掩！”
“如此就好，那我们就这么办吧。”
见苏绰闻言神色欣慰，高欢又想到对方说自己“得此白鹿，天意昭昭”时的场景，心知对方已经下定决心要追随自己。当下不由得精神振奋，也不管对方如何反应，哈哈笑道：
“我不喜得百万军，喜得令绰矣！”
说罢，高欢拍马向前，声音从前方飒飒风声中传来，平添了几分豪迈：
“鲲鹏击浪从兹始，我等且回怀朔吧！”
苏绰闻言一愣，心中豪气顿生，跃马扬鞭跟了上去。
……
一行人返程自然没有来时那么小心，兵士们也都是说说笑笑，高欢却也没有刻意去维持秩序。柔然可汗想必是第一时间便赶回王庭了，是以入了长城之后，这支队伍便再也没有别的敌人。得胜之师放松一二，也是可以理解的。
在这种情况下，不及半旬，他们便行过了怀荒，有条不紊的朝怀朔镇而去。
“此处真阜美之地！”
高欢端坐马上，远眺着一路上的毓秀景色，一时思绪万千。
六镇地区现在还是以畜牧业为主，周边的河套地带也有一定规模的农业。
高欢一行人现在所行到的沃野镇处于河套平原，北面的阴山山脉遮蔽了寒风与冰雪，黄河又提供了充足的灌溉水源。地理位置可谓是得天独厚，故此，大魏在河套地区置河西苑，此处也是大魏重要的牧场之一，其农牧业的发展对大魏经济力量有重要影响。
而单从地理位置来看，六镇所处的位置是北魏与北方草原以及中原地区交通的重要节点：由平城向北出塞之路，东边一道自晋阳经平城、怀荒镇至瀚海；西边一道自平城经沃野镇、高阙戍、燕山至瀚海。中间则有武川、怀朔二镇，俱是处于阴山道上。
正处要道的地理位置不仅有利于军事调动，也促进了六镇与中原地区以及北方草原的经济交流，相对于大魏其余地方来说，这里发展商业其实也是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想到这里，高欢却又轻叹一声：
“土地阜美、位置优越，六镇却沦落到这种地步，兵士们想吃口饱饭都不可得，实在是难以理解。”
“军主这有什么想不通的。”一旁的侯景也是叹气道：
“以往六镇威压柔然、高车时，这里自然称得上位置优越，连洛阳的贵人们也都愿意把子弟送来。但现在可不一样，近年来六镇兵事连接，动不动就有柔然劫掠之事发生。我们怀朔和武川倒还好，有段领军守着，至少兵事上能自保一二。可怀荒、沃野这些地方，那可就无力维持发展了！且不说军政贪污腐败，便是像前段时间柔然那样的‘借粮’多来几次，这兵士们想吃饱饭都难呐！”
明明此刻阳光和煦，微风清凉，可随着侯景此言一出，高欢却突然觉得自己的脑海中仿佛被一阵狂风卷起，瞬间变得喧嚣混乱。那些前世里高王曾经在战场上激励士兵们奋勇向前的话语，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什么“天下板荡，戍客当自乞活”，什么“沙场碎铁衣，壮士何须归”，这些话语在高欢的脑海中不断回响，如同潮水般一波接一波。最后，脑海中萦绕的只剩下他领六镇残兵反抗尔朱氏时说的一席话：
“吾等皆背井离乡之人，情同手足。不料大王（尔朱兆）忽有此令，去则死，不去亦死，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