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心墙
“不是,咱多少得注意点仪容仪表吧。”
徐清白的表情看起来没有丝毫变化,少年不语,只是一味地揪着还挂在身上的黑色虫子。
吴尘近乎咬牙切齿地道:“你这样去内城,绝对会被济城安全部,以损害城市风貌的罪名关进【长夜】大牢的。”
徐清白听到这句话,抬起头来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再次低头道:“你想多了老吴。”
“像我们这种肮脏的流民。”
吴尘看不见他的表情,仅能从话语中听出,这个中二少年语气中难得的有些愤怒,好像还有一丝隐藏在心底的沮丧。
“是没有资格进去内城的。”
徐清白声音低沉,一反之前激情满满的中二少年姿态,平静地叙述着自己过往的故事。
他抬头看了眼城墙,继续道:“况且,相比于进去内城,我更想把这堵城墙砸个粉碎,再推到在地上。”
“为什么?”
吴尘不解,此刻他心里的火气已经熄了,他坐在一旁,点了根烟道:“这和城墙有什么关系?”
“我的妈妈之前生病了,是那种很严重的病。”
“但是所幸可以治好,只不过需要花很大一笔钱,很大一笔。”
他一边把寄生虫从身上揪下来,语气平静地像是在叙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对于我,一个当时还未觉醒天赋的普通人而言,这笔钱几乎可以买下我的十条命。”
长长的沉默......
吴尘皱眉,他知道开口问别人的伤心事很不礼貌,很不雅观,甚至比脱掉裤子露出屁股还要惹人讨厌。
但是已然将自己作为徐清白朋友的他,也实在是无法允许自己就这样不闻不问,当作耳旁风一般让徐清白一个人把伤心事憋在心里。
吴尘抽出一根烟递给徐清白,尽量保持自己的声音稳定,继续开口问道:
“没事,我不会多说什么的。”
“那你是怎么弄到钱的......”
“有一个非凡手术叫做【精神皮层移植】,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徐清白接过烟,却没有点燃,只是夹在手指中间,他用手指指自己的脑袋,示意吴尘看头皮上面的那一道长长的伤口。
“你也知道,人的大脑共分为三个区域。”
“分别是外部的精神区域,中间的记忆图层,以及最深层的灵魂核心。”
“嗯。”
吴尘已经有点猜到他的过往了,他屏住呼吸,听着徐清白继续往下说。
“有的人想要孩子觉醒天赋,成为所谓的牛批哄哄的【非凡者】。”
“便开始四处给孩子寻找更为活跃的大脑皮层,这些精神区域更为发达,情绪更为充沛。”
“说不定就可以觉醒天赋,成为【非凡者】的概率也可以更大一点。”
“我当时谈拢了一个金主,他家孩子精神倒是相对正常,只不过有点中二,我就索性以五万绯红币的价格,和那个中二仔换了大脑皮层的精神区域。”
徐清白苦笑着看向吴尘:“老吴,你知道吗。”
“当时我才十五岁不到,脑袋上先是挨那么狠的一刀,然后再和那个中二少年移植完精神区域,感觉差点要直接死在当场了。”
吴尘哑然,他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巨大的生活沟壑和阶级对立,就像是一道迈不过的天堑一样,突如其来地横亘在两人之间。
“之后就很老套的剧情了,我靠着坚强的意志活了下来。”
徐清白竟然还可以笑出来,他捋了捋思路,又掐死一只虫子继续道:“真的,我当时回家的路上就在想,要是我倒在街上了。”
“身上这么多钱不知道就便宜哪个混蛋了,自己岂不是白挨这一刀了嘛。”
“后来我就又想,万一我倒在街头的话,我妈肯定得出来找,但她还病怏怏的,怎么能让她再费劲操心呢。”
“之后我就跑啊跑啊,累得跟条狗似的,紧赶慢赶可算是回到家里了。”
“我进门就嚷嚷,妈,咱有钱了,赶紧进内城做手术去。”
吴尘松了口气,看起来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只不过......
徐清白从空间隧道里摸出来三瓶黑麦酒,想了想,又放回去一瓶:“别管陈辞了,他比咱俩有本事的多了,肯定会没事的。”
“这都是我妈亲手酿的酒,先给他留着,等他回来再给他再喝。”
吴尘默默接过一瓶,仰起脖子狠狠灌了一大口。
“对吗,这才是真爷们喝酒的姿势。”
徐清白赞许地点点头,自己也灌下去半瓶,口齿有些含混:“就这样,我再带着我妈去城墙那头。”
“结果,看守城墙的守卫死活不让我们娘俩进去,理由就是说:我们身上有可能携带病毒,怕传染内城里的人。”
徐清白抬头看看天,天空依然是雾蒙蒙的一片,很多片乌云汇成很大的一团,在城墙上方快速移动着。
看起来像是要笼罩住整个济城。
“这天气就和那天一模一样,说不定等会还得下雨。”
徐清白叹了口气,眼神空洞无神,语气里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多余的情绪,就像是彻彻底底地被酒精麻醉了一般。
他比了个耶的手势:“城墙外的那台高科技机子,我和老妈做了三次测试,每一次都通过了。”
你这手势不是两次吗?
吴尘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好像也被陈辞吐槽机的属性传染了,但是这种情况下,肯定不可能问出这样傻波一的问题来。
但是他也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者说,他又能说些什么?
他只能站在旁边一动不动,以朋友的身份,去当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结果就是不让我进去,说是违反城市安全部的规定......”
“我当时就崩溃了,直接跪下来给守卫磕头,我一直不停地磕,额头都磕破了也不敢停下来......”
吴尘沉默了,他已经知道了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情,他闭上眼睛,有些不忍心接着听下去。
徐清白嘴唇颤抖,他把烟含进嘴里,却始终也夹不住这一根轻飘飘的烟,最后还是让它掉到了泥地上。
“我亲眼看着我妈妈的脸色越来越白,身子骨越来越无力,就跟面团似的,直到最后瘫倒在我的怀里,只剩下一对眼睛还看着我。”
“我妈最后走之前跟我说。”
徐清白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他抽了抽鼻涕,语气有些哽咽:“她说,小白啊。”
“妈得先走了,不能再陪着你长大了,妈真的很舍不得你。”
“别做傻事啊,把借的钱还了,替妈好好活着,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徐清白坐到地上,把脑袋夹在两腿中间,语气里含满了自责:“我真的想不明白,抱着我妈的尸体在城墙口坐了一天。”
“就在那个飘着小雨的晚上,我觉醒了关于空气的天赋,从此天地畅通,哪里都可以去得,但是,我一直想不明白一件事。”
“我就在想,为什么我进不去城墙呢,你说,到底为什么呢?”
天空上方开始飘落淅淅沥沥的小雨,时至冬日,冬雨也变成了那种小小的冰晶,打落在人的身上,格外的冰凉。
这种冰冷,深入骨髓,无法躲避,直抵人心里最深的地方。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机会,可以喝上她每年开春新酿的黑麦酒了。”
“这些酒都是以前留下来的,喝一瓶少一瓶,我每回喝酒的时候,就感觉我老妈还在身边一样看着我一样。”
徐清白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看起来是真的喝醉了,甚至吴尘都能听见轻微的鼾声。
或许对他来说,嗜酒和中二病不仅仅是移植的后遗症,更是让他忘记母亲死在怀里的解药吧。
吴尘默默地将他揽到怀里,如是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