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营救
“说好了,我要去营救赵都统,一来,都统曾有恩惠与我,既然知道了他的下落,我不能视而不见,二来,吾等想要逃命必然要北渡淮河,那俘虏营就在必经之路上,可顺手为之。”
姜瑜扫视四周,众人均无反应,“你们几个是从俘虏营中出来的,晓得对方是一个满编的晋人幢,我不强求你们一同前去,可也绝不能坏我的事,行事之后,不愿跟随的,可以自行离去。”
“猎户,你是本地人,熟悉淮南地形风物,须得跟着我,等安全过了淮河我自会放你父子离开,要是给我耍花招,我定会先杀了你儿子!”
“我与尔等俱为溃军,挣扎求生而已。不过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义之所在,又怎能一味逃亡呢?当然,我们这几个人目标小,躲躲藏藏寻得小路北归,北渡淮河没有太大问题。但此时良弓骏马俱在,若不尽力施为一番,等返回桑梓,乡人问起,又该如何答复?”
“再者,晋军逢此大胜,必然轻慢骄躁,防御必然松散,散在野地里的步军幢而已,闯上一闯又有何妨?”
“我先说好,在我的麾下,此后军议之时,凡列席参与者,什么话都可以讲,任何人包括我在内都不准有所忌讳,事情一旦议定,即为军令,所有人必须照做,届时若有所违背,军法从事!”
姜瑜见众人均无反应,又补上一句,虽然自己原本只是个普通大学生,但肠刮肚一番,总能找到些有用的,他必须尽快融入、尽快成长,为了眼下能够活命,更为了以后能带更多的人活命。
“将军,你指哪里,俺就打哪里,绝无二话!别说一个普通步军幢,就是昨日万千北府兵当面,俺还是杀了个进出!俺愿为先锋!”
朱杆儿第一个站出来支持,还换了称呼,饶是姜瑜苦口婆心,还不如这副壮硕身板起效用呢。
赵焕上前拱手一礼,“一定要快!将军,事情既然因我而起,我自是责无旁贷。但一定要快,天亮已经一个多时辰,我方只有两匹马,现在奔袭过去,最快也得大半个时辰,且不说路上再遇到什么意外,我等昨日晚间离开俘虏营,现下是个什么情形,谁也不知,只能先过去,能不能战,还需更多的情报。”
姜瑜略一思索,回复道:“必然是保全自身为首,能战则战,我不会让大家都陷进去,轻易抛洒性命。”
“将军,弓,刀,给我。”叱卢虔大概率是鲜卑乞伏部里的高车人,汉话说不利索,按理说说一般会在陇西军中,陇西军此时到没到项城都两说,也不知道他怎么混到苻融麾下去了。
剩余三个,一个表态要去,另外两个没说话。
猎户见众人说完,上前单膝跪下,沉声道:“我父子二人相依为命,只要将军能放过小儿,我唯命是从!”
这猎户讲话也不简单,一看就在军中厮混过,还不是普通兵卒。只是姜瑜懒得计较,用小猎户拿捏住他即可,人家正经的大晋良民,也不可能跟着他跑到关中去。
见众人再无言语,姜瑜稍一沉吟,起身分配任务。
“赵焕,你和猎户负责带路,叱卢虔,巡视右翼,朱杆儿,你去左翼,都不要离开大队太远,若无紧急险情,不准大声呼叫!其余人,跟紧我!事不宜迟,即刻出发!”
说罢翻身上马,将小猎户用绳子拴着,拽于马后。
冬日略显苍白的阳光下,一行人迎着寒风,向北急行而去。
路上倒也有惊无险,遇到过两次晋人小队,几人提前发现避了过去,还遇到一队传令兵,被姜瑜和叱卢虔所射杀,于是赵焕和叱卢虔也都有了坐骑。
行进路线离战场不算太近,但还是有很多尸骸抛洒在原野上,甚至有几次遇到三三两两的秦兵,没等他们前去招呼,那些溃兵听到丁点声响撒腿就跑,头也不回,所谓淝水之战的第三个著名成语——风声鹤唳是也。
在本地人猎户和俘虏营老顾客赵焕的带领下,营救小分队终于还是找到了赵焕口中的俘虏营地,还剩一里左右,几人在一处小洼地中潜藏起来。
“赵焕,下马随我前去侦查,其余人休息半刻钟。”姜瑜用眼神示意朱杆儿看住这些人,随后带着赵焕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空气中似乎还遗留着一些米粥的香味,远远望去,这一幢晋军昨晚根本没有正经扎营,只是用军帐和几辆榻车简单围成一圈,营门口也没有放置拒马鹿砦之类的防御措施,此时正在拔营,好些士卒在拆卸军帐、整理榻车,一副热闹景象。
“将军,你看,一路平坦,最适合骑兵冲锋,晋人大胜之后,果真散漫,日上三竿才拔营启程,警戒范围也不大。”
那些战利品又不会自己长腿跑了,他们有啥可着急的,前秦全军溃败骤然聚集在淮水南岸,河流都快被堵塞了,他们又有啥可防备的,姜瑜心中腹诽,锁定晋人幢主后,二人潜回洼地。
“我等四人骑马冲过去,一里地,用不了多少时间,趁对方反应过来之前,直取敌将。俘虏被圈在营地中间,赵焕,你负责去策动被俘的袍泽,把剩下的武器都带上,届时分发给他们,记得一定要组织好,别让他们四散而逃!你们三人留一把武器,看住猎户,若是前方顺利,则去帮着释放俘虏,若是我们败了,尔等自行逃命便是。”姜瑜一口气说完,没有再看低头沉默的三人,起身走出洼地,翻身上马,手持硬弓,长槊挂于马侧,不再言语,抬起右臂向前重重挥下。
朱杆儿当即跃出,一马当先,马儿之前吃了些粮食,此刻气力还算充足。
半里,外围警戒的晋军小队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有人脱离小队,奔向营地示警。
“停下!你们是哪一部分的!立即下马查验印信!”,领头之人走上前来,大声呼喊不止。
前排士卒慌慌张张地抬起长矛,后排几人拿起弓箭,只是仓促之间,稀稀拉拉,队形散乱不堪。
姜瑜几人闷头催马疾驰,甫一进入射程,姜瑜抬手一箭,箭矢还未射到那头目,叱卢虔的弓也响了,嗖嗖两声,一前一后,其呼喊声戛然而止,倒地之际双眼圆睁。
见队头倒下,身后士卒萎缩后退起来,没办法,面对冲阵的骑兵,不成阵型、缺乏防具的步兵根本就是活靶子。
一箭射出,二人也不闲着,连续开弓,替朱杆儿扫清道路,几人马速根本不减,朱杆儿迎上这些拦路士卒,长槊前刺,便挑翻一人,赵焕也拿着环首刀左右劈砍,等四人过了这第一道关卡,那一队士卒,也只剩下五六人四散逃命。
“来者何人!胆敢冲我营地!还不下马受死!”,晋军幢主终于从营内赶到,停在营门口,指着几人怒喝不止。
此人倒是和姜瑜年岁相当,手持长枪,胯下一匹骏马,一身鲜亮明光铠披挂严整,端的一副好卖相。
前面几名士卒正着急忙慌地持盾护住自家主将,警戒小队的下场他们可是看在眼里,知道这几个不速之客不是好相与的。
营地中各种呼喊声此起彼伏,匆匆调兵过来,如此大胜之下,晋军也很是懈怠,整个淝水西岸都是抓不完的俘虏,捡不完的战利品,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哪里能想到有人还敢来劫营呢。
姜瑜四人配合相当默契,叱卢虔瞅准时机,从盾牌缝隙中射死一名持盾的士卒,姜瑜立马跟上一箭,铛的一声,羽箭撞到那小将的兜鏊之上,那小将一个趔趄,稍一愣神,慌忙调转马头,想要后逃,只可惜朱杆儿此时已经赶来,根本不避晋军几支零散箭矢,双腿一夹马腹,马儿心领神会,起跳跨步,从前排刀盾兵的空隙间跃了过去,长槊刺出,虽然刺中那小将后心,但还是差了几寸,甲胄阻挡之下,入肉不深,未能一击致命,那小将连连惊呼,俯在马背上,手脚并用全力催动坐下良驹。
四周晋兵顷刻间都围了上来,企图救援自家幢主,但由于缺乏指挥,没有协同,虽然未能构筑有效防线,但总归是起了些作用,一快一慢之间,朱杆儿渐渐被拉开。
主将不死,营救难度必然成倍增加,对方甲胄精良,弓箭难以洞穿,姜瑜收弓持刀,劈断晋兵刺来的长矛,打马加速,两息之后,用力一挥,半截断矛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线。
那晋将只听得噗呲一声,身子便被矛头洞穿,眼神中的惊恐未能消散,口中血气上涌,再也发不出声来。
朱杆儿上前砍下头颅,连着兜鏊一起戳在一根夺来的长矛上,高高举起:“主将已死!降者不杀!”
附近的士卒顿时毫无战心,也不敢去夺回主将尸身,纷纷转身向营内跑去。
赵焕瞅准时机,脱离三人,绕后向营地中间的俘虏圈中而去。
“不要慌!不要慌!对方只有四个人!第一排,抵住大盾,第二排,将长矛顶在地上,弓箭手准备!其余人,把榻车推过来!”
唯独任何事情都不会一帆风顺,主将虽死,营中还是有人在重新组织防御阵线,并且很有水平。
“不能再硬冲了,杆儿,你捡些兵器去协助赵焕释放俘虏,叱卢,随我来回攒射,把晋军拖在这里,让俘虏营乱起来,懂了吗!”
晋人防线在迅速加强,姜瑜略一思索,也改变策略,晋人四处漏风的营地,在这里起一道防线根本不能阻止他们的最终目的。
姜瑜和叱卢虔二人分开左右,绕着防线尽力躲开对面箭矢,疾冲靠近放得几箭,又迅速脱离,每次都有前排士卒倒下,在对方将领的指挥下,很快又有人从后面替补上来。
正是,二人包围了约莫百人的晋军。
此时赵焕已经接近俘虏,被俘的秦军被剥得基本上只剩件单衣,好多直接光着膀子,更有甚者连条犊鼻裈也无,人人身上绑着一根绳子,串在一起,快照到头顶的太阳也没有多少用处,所有人还是瑟瑟发抖地拥挤在一起,相互取暖。
“我奉羽林都统之命前来解救尔等!割断绳索,一起随我冲将出去!”还没见到赵盛之,赵焕倒是先唬起人来。
被俘的秦军自西向东,渐渐鼓噪起来,看守的晋军立马上前弹压,先是抽了几鞭子,见不起效,情急之下开始用长矛捅刺,秦军士卒见有人来救,其中已经有胆大的开始奋力挣脱绳索。
“割断绳索,抢夺守军甲胄武器!都跟紧我,不要乱跑,乱跑没有出路!将军还在营前拒敌,需要尔等过去支援!”赵焕也不与守军接战,只是打马绕着俘虏圈,一面高喊,一面把手中的武器一件件都扔进去。
紧接着,朱杆儿也冲了过来,扔下左臂中夹着的弓刀矛戟,一路冲杀守卫的晋军士卒,很快,附近的晋军要么被他砍杀干净,要么转身逃跑,甚至还有几个被秦军俘虏群殴致死。
“会骑马的,都随我去东面的马枥!”朱杆儿大喜过望,他们从西面过来,没想到营地东面低洼之处竟然还有一群战马,秦军里面会骑马的自然是多数,一时众人影从而去,场面更加混乱起来。
“赵都统在哪里!有人知道赵盛之都统在哪里吗?少年都统赵盛之!秦州主簿!”赵焕继续打马而行,左右问询,此时俘虏圈周围已经没了威胁,有一半人都已经解开绳索。
“都统早些时候已经被押往寿春了”,人群中有一人钻了过来,拦住赵焕的去路。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你去东面马枥,去找朱将军,就是那个高胖壮汉!让他带你去寻将军!”
秦军们刚被解放出来,四处乱糟糟的,必须要有人留下组织,赵焕自己根本脱不开身。
“半个时辰前?一个小队押送,都统左腿重伤,只能乘坐板车,往东北方向而去,是也不是?”姜瑜一把抓住那人急切地问道。
“是的,姜幢主”,那汉子说完,稍一犹豫,又说道:“俺叫高林,扶风池阳县人,自项城南下时见过您!”
姜瑜又确认了一眼,确实不认识此人,能跟随苻坚南下的羽林军士卒,本领基本都不差,也顾不得许多,直接说道:“认得便好,可愿随我去救都统?你去找匹马,带上武器,去营地外东北面等我。”
“杆儿,你继续带人围攻这些晋军,榻车上都是粮草,最好都抢过来,切记保存自身为先,可以放他们离开,但别让他们捣乱,遇事可以和赵焕商量,你再派两个得力的跟着我。”说完也不等朱杆儿回复,叫上叱卢虔就走。
朱杆儿刚草草收拢完马匹,就被赵焕叫了过来,赶紧安排几个方才表现出众的跟随姜瑜而去。
姜瑜寻得赵焕,也不客套,直接勒马说道:“你负责收拢溃兵,选十个队长出来,马匹、甲胄、武器、粮食,有用的全部带走,一定要快!收拾好就走,让猎户带路,先往淮河方向走,我会追上你们!”
说罢也不等赵焕回复,策马便走,时间紧迫,一点也慢不得。
领先半个时辰,约莫也就十里地,五人快马加鞭,不到一刻钟就赶了上来。
也不多话,姜瑜、叱卢虔,再加一个箭术较好的,弯弓搭箭,三四轮就射倒一半人,高林则是拎着长矛策马上去,直接戳死了躲在大车下面的晋军队长,而后几人分头戒备。
“都统!可还能骑马?”
赵盛之被绑在大车上堵着嘴,挣扎着起身。
姜瑜见状,立即下马扶起对方,解开绳索,“都统,你怎么样了?此地离寿春太近,我们得赶紧离开。”
“阿瑜!怎么是你?竟然是你!哈哈,哈哈哈!天不绝秦!天不绝秦!”,赵盛之粗糙的大手捏住姜瑜,狂笑几声,“左腿被马压断,动不了了,此地确实不宜久留,把我绑在马上便是。”
晋人毕竟是文华所在,对待敌方大将并未折辱,赵盛之甲胄俱在。
这是姜瑜在这个世界遇到的第二个熟人,而且是个精明的长辈,心中不免怯怯。
当下也不答话,只是掀起裙甲,慢慢揭开满是血迹的裤管,只见其左腿膝盖以下,已经是血肉模糊一片,重伤处还有白骨显露,这年代的医疗技术,应该很难治愈,再加接下来必然是颠沛流离,不由心中暗叹一声。
也不知如何安慰对方,只是合力将赵盛之扶上马,找来矛杆劈开,当做支撑,先把左腿固定起来,而后又把对方绑在马上。
众人刚要起行,赵盛之忍着疼痛笑骂道:“印绶!老子的印绶,还有一些文书都在那队长身上,你小子莫不是被晋人锤傻了!”
“咳咳…都是见到都统无恙,太过惊喜,太过惊喜所致。”姜瑜不好意思地擦了下脸上的细汗,指挥几人快速打扫战场,自己去搜摸那队长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