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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坞堡
随后又拿出写给母亲的问安信,检查一遍无误。
再次摊开信纸,开始给姜氏族长写信。
天水姜氏族长姜衡,早年随丞相王猛,讨伐过陇西人李俨和羌人敛岐的叛乱,后官至陇西太守,前几年因老迈致仕归乡,做了姜氏族长。
按辈分应该是姜瑜的祖辈,但家族大了,此人又多年在外为官,姜瑜幼时基本不曾见过。
加入羽林军之前,姜瑜在族中子弟里也就排个中档,因为父亲早丧,当然也不怎么受族里重视。
由此,二人并不亲近,最近一次见面,还是送他出征的时候,姜衡年逾古稀,是一个颇为古板严肃的人。
及至姜瑜做了鹰扬将军,事迹传回族中,姜瑜的母亲也跟着水涨船高起来,上次前来之时,母亲也转达了族长姜衡的话,非常简单的三段式结构,干得不错,继续努力,有困难找族里。
姜瑜有了与叔父姜宇接触的经验,自然不再有意无意地疏远家族,何况现在遇到了困难,当然要依靠家族,简而言之,族里,也该爆些金币了。
于是乎,先是假惺惺地致歉一番,言称自己无能,没能保住从家中带出的部曲,又说自己在长安为官不易,总之拐弯抹角,整整一张大纸,字里行间都是给钱二字!
至于为什么不把竹纸交给族里,一来自己在族中还没有确立权威,很多事情并不方便做,二来,也就是穿越之人心底深处,对大家族的一种疏离而已。
交给赵鸢,一方面,他知赵鸢性格能力,也是个闲不住、爱做事、能做事的,二来,赵盛之毕竟与他同生共死过,心底里更加信任。
三封信件封装完毕,唤来亲卫,令其星夜出发送去秦州,长安天水,单程六百余里,信使借助沿途驿站,快马一个来回就要八九日了,怕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伴随着北风吹打营帐的声音,想着钱粮马匹的事情,姜瑜沉沉睡去。
次日,既然轻骑之事已经交代清楚,姜瑜也不多待,带着朱墩和千余士卒继续起行。
大战将至,他与朱墩商议后,一致认为应该加大士卒的训练强度,因此顺着关中平原北部边缘一路向东而去,准备花上两三天,绕个大圈子,再返回长安。
这一路,左手是山林沟壑,右手是刚刚蒙上新绿的大片平原,景色着实壮丽!
只是不比长安腹地,这里遍地坞堡,大多依托山势河流而建,甚至已经可以称之为稠密了,往往一个规模不大的村镇,就有坞壁包裹,行了三十余里,能容纳上千户人家的坞堡,便见了七八座。
姜瑜领军,远远绕过城池,于行军中练习士卒们的队列,变阵,寻机再冲杀几次。
及至午后,已经是进了频阳县境内,此地归冯翊郡管辖,距离慕容泓占据的华阴,其实也不远了,二百多里而已。
汉武帝时,将关中畿辅之地一分为三,即京兆府,左冯翊、右扶风,关中三辅之称由此而来。
后曹魏之时,左冯翊更名为冯翊郡,彼时关中毁坏严重,难以恢复,曹魏之重心一直在关东而已。
“将军,前方有一队人马,百骑左右,看装束,似乎是附近坞堡中的军马。”
斥候来报,姜瑜抬眼眺望,半里之外,确实有一队人马在岔路口静立不动。
“你们是何人?”
“启禀将军,吾乃石沟堡邵安民也,远观将军兵甲齐整,特来拜望。”
来者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关中常见的方脸长相,皮肤黝黑,一副武人打扮,身着一身皮甲,背负弓箭,头戴一顶裘皮帽,直接在马上行个抱拳礼,说话间,将自己手中长槊倒插在地上。
“天水姜瑜,有礼了。”姜瑜也回了一个抱拳礼。
邵安民听说姜瑜名号,立即下马跪拜,激动地说道:“请恕安民眼拙,不知是鹰扬将军当面,还请受我一拜。”
姜瑜虽然也算个五品高官,但还没到平白受人大礼的程度,也跟着下马扶起对方,说道。
“你我素昧平生,壮士何故行此大礼,吾也只是带军路过而已。”
说话间,姜瑜的亲卫已经隐隐将此人包围,与其部众隔绝开来。
“实不相瞒,家父便是在淮水被将军所救,年节时我前去郡中探望,父亲原原本本都与我说了,若非将军,我将无父矣,还请将军受我一拜!”
说着又要下拜磕头,姜瑜扶住不受。
“壮士不必如此,都是大秦将士,关中乡里,何必如此客气,我只是为国家而已!”
姜瑜哈哈一笑,遇到这种事情确实值得高兴,他曾经的努力,此刻也是具象化了,他没有让眼前此人失去父亲,没有让他的父亲尸骨难寻。
“那令尊现在何处啊?”
“启禀将军,家父受伤失了一臂,不能再从军,现下在郡中为吏。”
“唉~”,姜瑜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到底在叹些什么。
“将军于家父有救命之恩,但家父彼时因为伤病,不能随将军征战,也从未有机会当面拜谢将军,一直视为平生憾事!”
邵安民说罢,躬身行礼,又小心翼翼地说道。
“安民斗胆,请将军去堡中做客,也好让我替父谢恩,略尽地主之谊。”
姜瑜还在思索判断,朱墩上前搂住邵安民,哈哈一声,说道。
“兄台可以啊,我看你这百余骑也都不弱,穿上甲胄,就能成军!”
邵安民狐疑地看了几眼朱墩,问道:“可是虎贲校尉当面?”
“哈哈哈,俺朱墩都有这么大的名声了吗?”朱墩更加开心。
“家父有言,虎贲校尉乃将军麾下第一猛将,身材高大壮硕,勇不可当,安民拜谢校尉。”
说着又要行礼,被朱墩一把拦住。
“好说,好说。”
姜瑜想来想去,自己应该从未与关中汉人结怨,再者,此时千骑在手,小小坞堡,有何可惧。
于是,拍了拍邵安民的肩膀,说道:“壮士能招待我们一顿,自然最好,也省的将士们再啃干粮,烦请上前带路。”
邵安民闻言大喜,赶忙招呼部众先行。
约莫一刻钟,就到了山脚下一处坞堡,从外面看去,堡墙高度不足两丈,全由夯土筑成,从其外表土层的剥落程度看,少说应该有三十年的历史,但整体看来并不老旧,应该是经常会做修缮。
坞堡背靠一座青翠高山,坐北向南,只有一个南门,外面包裹了一层青砖,其形制简直就是缩小版的长安西安门,只不过门前没有高阙而已。
此坞堡基本上是个比较规则的长方形,东西长,南北略短,粗略看去,东西接近两里,南北略窄一些,半里有余,住个大几百户人家,毫无问题,邵氏实力不俗啊。
堡墙应该是单面结构,每间隔三十步左右,就会有一个箭楼,上面应该能容纳四人有余,足以对来犯之敌,形成交叉箭雨。
门前有一处七八丈宽的空地,再往前,就是一道天然形成的壕沟,上面架着一座木桥,下面布满怪石,难怪唤作石沟邵家堡。
姜瑜只能感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也!
邵氏先祖,真是个会挑地方的,姜瑜虽然没有参与过攻城战,但这个坞堡,只要内里守卫得当,攻城方没有个两三千人,根本拿不下来。
姜瑜站在南门前观摩一阵后,出言道。
“邵郎君,大军扰民,我等就在这空地上,歇息一会即可。”
“家父早就说过将军治军严整,不怕您笑话,初听时,我还不以为然,觉得自己也不差,方才行了这一路,将军千骑甲兵丝毫不乱,反观吾部曲百人,却是混乱不堪。”
邵安民也是过谦了,他的部下并没有那么不堪,只不过是因为有鸟雀惊了马,有几人踏进道旁麦田而已。
“我不信将军治下的甲士会搅扰平民,况且将军于我邵家有大恩,家母和几个弟弟也要来拜谢您,还请您务必入内一叙。”
邵安民诚恳说完,看了几下姜瑜和朱墩的眼神,忽然明白过来。
赶忙补充道:“初见将军,安民太过兴奋,委实太过唐突,这样,如将军所见,石沟堡只有一个南门,此门守卫,我甘愿交给将军,还请将军千万勿要疑我。”
“并非刻意怀疑邵郎,我辈武人,习惯而已。”
姜瑜说着,打个手势,早有百人队前出换防。
邵安民并不在意,只是大喜过望,连忙躬身延请。
进入堡内,结构相对简单,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十字街道,南门两侧竟然还有两三家店铺,买卖果蔬杂货、食肆之类,整个东北角四分之一,被邵氏宅院占据。
西北角四分之一,被一分为二,一半是居民,一半是广场空地,正值农忙时节,堡内倒不热闹,大街两旁,时不时地有顽童探出头来看,被家长一把薅进屋内。
姜瑜麾下,身处禁军,本就是天子颜面,卖相自然不差,再加上姜瑜带兵非常重视队列,行军起来,自然有一股肃然之气,令围观者凛然。
姜瑜让大部分士卒驻扎在西北角的空地上,自己与朱墩带了五十亲卫,进了邵氏大宅。
经年累月,邵氏人口也并不少,族内男女老少,约莫有百人,齐齐出来拜见。
姜瑜谢过后,进入堂中。
而后就实在拗不过,邵安民最后还是带着自己三个弟弟,四个未出嫁的妹妹,还有自己的妻儿,给姜瑜、朱墩二人行了大礼。
邵安民的母亲,比姜瑜的母亲还要大上几岁,本来也要亲自行礼,但被姜瑜死死拦下,只能亲自为二人斟茶。
茶叶滋味不错,和自己在权翼府上喝过的也差不多,他们离长安不远,太平年间,很多东西是不缺的。
邵安民早早就派人前来报信,此时二三十只羊已经杀好,准备下锅了。
“将军稍待,一会就好,吃些茶点,吃些茶点。”
邵安民的母亲不住地劝二人吃些农家自制的零嘴。
姜瑜亲卫就肃立在一旁,院里的顽童再也不敢胡闹嬉戏,只是眼巴巴地看着而已。
汉魏之际没有后世的男女大防,一些妙龄女子们,也在远处偷看,不时地相互取笑。
真是一副太平景象啊,姜瑜自己一时都有些沉醉起来,旁边的朱墩,竟然趁着无人注意之时,偷偷抹了一下眼泪。
很快,饭食就好了,到了此时,姜瑜也不愿再提防,端起碗大口吃了起来。
普通士卒,一碗羊汤泡饼,胡饼管够,姜瑜他们这里,也就是多了几样精巧的农家菜蔬,碗里多了些肉,邵安民这次,算是下了大本钱。
但所有人都吃得十分舒爽,虽然姜瑜厚养士卒,但是见荤腥的时间,也确实不多,更何况此情此景,自然会让每个人安心下来,士卒也都是人,不是杀人机器。
饭食既然吃完,三人进入书房坐定,闲聊起来。
说是书房,却连一卷竹简也无,他们这种乡间豪酋,家中有人能认得字都不错了,哪里有机会去接触经典呢。
“邵郎,好是让你破费一顿啊,吾却是个穷人,怕是无以为报了。”
“将军哪里话,些许餐食算得了什么,莫说救命之恩,安民一介草民,飨军总是应该。”
邵安民说完,仿佛是下了某种决心,又说道:“邵某却还有个请求。”
“但说无妨!”
“还请将军收下我!”
姜瑜有些诧异,像他们这种家庭,父亲在郡中为吏,稳固家族在周边的地位,成年长子操持家中,再好不过,莫非此人真有济国安民之志不成。
“邵郎,吃你一餐饭食,我也就不骗你,依我看来,这天下怕是要乱了,慕容泓在华阴起兵之事,想必你们也有耳闻,此贼不除,关中难安!”
“邵郎正值壮年,令尊在外,汝带领部曲,谨守门户,不好吗?”
邵安民一脸诚恳地说道:“将军不要因为没有读过书,就看轻于我,吾在长安厮混过几年,听那食肆中的老人,说起过以前的事情,我知道天下大乱是什么样子的,我也知道为何这遍地都是坞堡,我也知道,坞堡,不一定能活人。”
“将军之言,更是证实了我的猜测,天下将乱,吾不能独活。”
姜瑜开始有点欣赏这个硬朗的汉子了,以闲聊的口气说道。
“大争之世,正是缺少人才的时候,邵郎能治百骑,能治一坞,足见其能,我当然愿意接纳你,可是,父母妻儿俱在,汝舍得吗?”
“正是因为父母妻儿俱在,我才想拼上一拼,我不想我的孩子,以后还要在乱世中挣扎求生。
吾父本来就有退回家中的想法,我接他回来掌管堡中事,这么多年,一直是父亲在外,现在也该轮到父亲在家享清福,我外出打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