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马冰河十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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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都伯

如果时间足够,形势允许,姜瑜真想在渡河之前就整训一下这支队伍,至少把建制搭起来,这一两万人中,少说能摘出四五千的战兵来,到那时候,身后晋军的营垒他都敢去碰一碰。

不过是砍了苟廓以后念头通达一些,苦中作乐,用无聊的幻想给自己鼓劲罢了,就像原本那个世界里,计划中了彩票该怎么花一样。

“阿瑜,你上前来。”

等姜瑜爬上木架,赵盛之便指着淮河说道:“我看再有两刻钟,浮桥就能修好,不用等到天明,就趁今夜,全军渡河,你看如何?”

“战兵不足,一旦开始渡河我怕会引发大混乱,没人维持是不行的,而且,士卒渡河以后,更需要有人收拢,辛辛苦苦带这么多人过了河,要是一哄而散,岂不白辛苦一趟。”

赵盛之撇了一眼姜瑜,“你如今这个心思啊,真像是换了一个人,哪是十六岁的少年人。不过阿瑜,你为何要小看你赵伯呢?就因为我断了腿吗?”

“赵伯哪里话,我只是看到这黑压压的一两万人,心里恐惧,不知道该如何去做。”

姜瑜心中暗叹一声,时间太紧急了,要是给他三天时间整编部队,他当然不会怕。

“和晋人对峙,坚守一天,稍作整顿,至少粗略有个建制,再按部就班的渡河……”

姜瑜还没说完,就被自己否定了,他当然舍不得这一万多人马,也是关心则乱。

要是真能把这一两万人马攥在手里,他就是个实权将军,往后做什么都能多出些底气。

“哼哼,你小子,你想做什么,心也太急了!”赵盛之这种老官僚,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必须今夜渡河,就算你能挡住身后的晋军,可若是硖石山上的水军逆流而上到了这里,你怎么办?这小小的浮桥,在南人水军眼里,和一片浮萍能有多大区别!”

“给我留下三百战兵,其余的你都带走,去挡晋军!余下的,你看老头子施为便是。”

“四十来岁,哪里老了……”姜瑜小声吐槽,没等赵盛之大手挥来,躬身一跃跳下木架。

既然赵盛之帮他下了决心,那就不会再次迟疑,随即指着左右几个战兵,大声喊道:

“你们几个,去寨子外面四下传令,告诉士卒们,还敢战,能战的,愿意跟随我作战的,都到寨子里面来!”

“还留在寨子里面的,我就当你们是敢战之士!”

唯独姜瑜几人,每战都是身先士卒,赵盛之也一直在营中静坐,并未提前渡河,一番浴血奋战,总算在溃兵中建立起了一些信任。

之前留在寨中的,本来就是攻寨时排在前面的战兵,听到姜瑜的话,真起身逃离寨子的并没有几个。

“好!汝等都是血性汉子,现在你们都是我羽林军的正卒啦!

一次失败又算得了什么,何必如丧家之犬般垂头丧气!当初汉高祖有彭城之败,那曹孟德也曾在赤壁折戟!

吾等打退身后的晋人,返回家乡,跟着陛下厉兵秣马,未必不能卷土重来,再与晋人一较高下便是,大丈夫在世,切不可失了气魄!”

姜瑜开始一顿忽悠,不管别人信不信,他自己反正不信,卷土重来,说得好听,苻天王自己都没两年好活了。

说了一堆大话,也不脸红,继续喊道:“现在有个大好机会!想当都伯的,觉得自己能管一百战兵的,来我面前报上姓名,给诸位讲讲你的本事!之前参与战斗,有所斩获者优先。”

此言一出,寨中众人顿时乱了起来,议论声,呼喊声,窃窃私语之声顿时交织成一片。

有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想要在众人面前展示一番,有的人则面露难色,犹豫不决,更多的是怂恿小团伙里的头人上来试一试,万一成了,自己也好鸡犬升天。

“都统,校尉,俺叫段索,俺马上功夫好,箭术好!先前在关中牧马,能牧百匹马,就能管百人!”

上来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一番言语,引得众人大笑。

“好,你且一旁稍待,还要看看你的本事!可还有吗?”

不多时,陆陆续续又上来九个人,各自介绍完毕,除了三个汉人,氐人、鲜卑人、匈奴人、还有说不清楚来源的杂胡都有,倒是很符合此时北方兵源的一般分布情况。

“你们之中可有读过书,会写字的?”

此话说完良久,不光场上几人沉默不语,连一旁围观的士卒们都安静下来,姜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多问了,兵荒马乱的,想读书都没个去处。

这个时代,书籍、知识、文化已经被世家彻底垄断,虽然苻坚其人非常重视儒学,在全国各个州郡广立学校,但是对于这些底层的军卒来说,读书的机会也是非常渺茫,不说别的,现在就连纸张都还没有大规模的普及。

几年后东晋桓玄篡政时,才会颁布诏令,鼓励一些不甚重要的国家文书用黄纸来代替书写。

言归正传,姜瑜硬着头皮,抛开尴尬,说道:“无妨,古来英雄多起于草莽之间,不读书也无碍,等回了长安,立下功劳,想读书的,奏请陛下,可以去太学,去教武堂,哈哈~”

姜瑜本来想亲自上手比划一番,但被赵盛之拦住,毕竟有伤在身,战场上是迫不得已,此刻还是少动手为好。

随即找了十根树枝,刻画上五种记号。

“时间紧急,咱们也不来虚的,你们十个人,都过来抽签,抽中相同记号的,捉对角力厮杀,不准带武器,赢者,都统将任命你为都伯,正经的羽林军都伯!让你管一百战兵!”

“不过要注意些,磕磕碰碰在所难免,但都是同袍,大战在即,切勿伤了彼此性命!”

段索运气不太好,抽中了一个国人(氐人),放在平时,他一个亡了国的鲜卑人,都不敢在国人面前舞刀弄枪,更何况与其对打呢。

不过也许是苟廓稀里糊涂地被砍头,震慑了那些自诩血统的人,也许是老氐人尚武的底子还在,对方倒也不介意:“鲜卑小子,你放马过来便是,俺杨贵也不是吃素的,犯不着拿身份欺你。”

“杨老兄豪爽,那便得罪了!”

说着纵身一跃,如同草原上的猎豹一般,直直对着杨贵冲去,他想要抓住对方手腕,杨贵却是常沉稳,身体微微下蹲,双手护在胸前,在对方靠近之际,猛地前突一个铁山靠。

段索此时身体还在向前,根本来不及躲避,只能收起手臂,仓促之间奋力侧过身体,去迎接杨贵那生铁一般的臂膀。

砰地一声,两人身上的铁甲撞击在一起,段索行进之中身形不稳,自然是吃了大亏,此时肩膀生疼,身体失去平衡,差点跌倒在地,而杨贵也不好受,后退两步才稳住身形。

“好小子,再来过!”杨贵扭头碎了一口,狠狠说道。

话音未落,段索再次欺身上前,只是不再像上次那般鲁莽,开始玩起消耗战来,他毕竟更年轻,更耗得起。

看到场上五对,都是经过最初的试探过后,都谨慎小心起来,一时半会分不出胜负,姜瑜急了,这可不比平时,哪里有那么多时间慢慢欣赏角斗艺术。

“去把赵记室的铜锣找来,给我鸣锣助威!”

不一会姜瑜的亲卫便拿着铜锣回来,在姜瑜的交代下,敲击铜锣的节奏很快,场外士卒呼喊的节奏也跟着变快,场里的十个都伯候选人再也耐不住性子,纷纷使出吃奶的劲力来。

而杨贵终于忍耐不住,不再一味被动防守,趁段索愣神之际,猛地向前冲去,双手如同铁钳一般,试图抓住对方,段索的反应也是极快,身体微微一侧,斜跨一步,轻松避开。

“上啊!上去揪住这个放马的,把他扔到河里去!”

“快躲!”

“Yukaısıaçıkve ykala”

……

随着节奏的加快,场中几人的体力也在飞速消耗之中,这十个人基本上都是之前进攻寨子的主力,这两天里,也就在那一战之前吃了顿粗糙麦饭,早就消化得一干二净。

再回看场中,杨贵经验老到,他在很多时候能提前预判到段索的进攻方向,但段索的敏捷和多变也让杨贵防不胜防,自己的体力也逐渐跟不上。

终于,段索在一次试探中,发现杨贵因为喘气而反应不及时,立刻化虚为实,右手迅速穿过其两腿之间,左手抱住他的背部,利用身体前冲的力道,一个使劲,将对方掀翻在地。

杨贵本来就已经力竭,此刻被压在身下,自然是没了翻盘的可能,只能咽下心中不甘,示意投降。

“彩!”

角力以段索的胜利而告终,段索放开杨贵,单手拉起对方,又退后一步,右手按住左胸,深鞠一躬,用鲜卑人的礼仪来表达对杨贵的敬意。

围观士卒纷纷喝彩,明眼人都看得明白,杨贵只是输在了年龄和饥饿上,技术、眼力、判断力等各方面都不差,要是赛前给他啃上半只羊腿,胜负真未可知也。

“得胜的五人,再加上杨贵,都站到前面来,从现在开始,你们六人,就是羽林军的正经都伯,等过了河,我自会将对你们的任命上奏于庙堂。”都伯而已,赵盛之一军主将,当然有权任命,只需要事后报备庙堂即可。

赵盛之扭着身子,扫视一圈下面安静的人群。

“士卒们,他们六人当都伯,你们可有不服,有不服的,现在就可以站出来,过后如若不听号令,那便是触犯军法,人家砍了你我也没话说!”

阴影里冒出一个声音来,“都统,杨贵都输了,他为什么也能当都伯?”

“我告诉你为什么,两个原因,一个,你们都看在眼里,杨贵的本事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不服的,这是公论!第二个,我看你们有六百多人,我需要六个都伯!”

场下一时哄笑、哀叹起来,没办法,谁让他们不上呢。

“还有你们输了的四个,我看也都是好汉子,手段不差,只是时运不济,遭遇强敌罢了,就留在我身边充当亲卫。”赵盛之说完,继续回头望他的淮水。

姜瑜适时上前,“我这里还有一句,这寨子外面可还有一两万失了魂的溃军,都统自然也要带他们一起北渡淮水,等过了河肯定要重新整编,到时候,什么都伯、幢主,就看诸位今晚的表现了!”

虽然没有大肆喧哗的声音,但如老鼠一般的窃窃私语声中,明显能感觉到这伙子人的气势已经大不相同。

“好了,现在我来划分士卒,给你们两刻钟的时间,每个都分成五小队,队正由都伯来定。”

姜瑜一边在人群中来回划分士卒,一边大声说话。

“队伍划分完毕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排队,每一横排五个人,整齐排列,两刻钟内,必须完成!”

一开始,这群人也是同样大乱,但是很快便能恢复,因为这些基本都是从溃军中遴选出来的精锐,不说机灵,至少脑子没有太大毛病,随着一个个队正的确立,散乱的趋势就已经收束,刚过一刻钟,六个都的队伍就都已经排列整齐。

“参见都统!参见校尉!”,六个都伯带头,全军大声参拜,虽然声音参差不齐,各有各的语言,但气势竟然直冲云霄。

“多余的话,我不想再讲!就一句话,这是最后的战斗,坚持一个晚上,渡河!渡河!渡河就是胜利!”

“姜瑜!”

“末将在!”姜瑜单膝下跪领命。

“你带领前四个都,去阻挡晋军!天明之前,我不希望看到有晋军骚扰渡河!”

“韦豹,留下两个队,负责守卫军寨,守卫老头子我,你亲自带剩下的人,第一批渡河,去协助赵焕,在对岸修筑营垒,记住,一定不能生乱,若有寻衅滋事者,斩!”

“杨贵,正要借你国人身份来用!带你的都去军寨外,负责挡住那一两万失了魂的溃军,有胆敢冲击寨门的,一律斩杀!五人一排,排列整齐后,方可进寨,再依次上浮桥渡河!告诉他们,姜校尉在他们身后,亲自带领战兵阻挡晋人,我老头子在南岸陪他们,不会丢下一个,我们所有人都能渡河!”

“末将(属下)遵命!”众人一一领命而去。

不知何时,江风渐起,吹得寨门口的几杆破旧大旗猎猎作响,赵盛之目力所及地淮水南岸,竟然透出一股肃杀之气来。

此刻,这个四十多岁的大将像是又老了几岁,风吹乱了他的胡须,也让他不得不眯起眼睛,寒风钻进甲胄内,可他一点都感觉不到冷。

“启禀都统,浮桥全线贯通!”

“启禀都统,晋人逼近,姜校尉已经率军接战!”

淮水依然东流不止,南岸边上这片不大不小的野地,仿佛一台古老而破旧的机器,吱嘎乱响地开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