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同去昭平
曾经,许言实觉得宋璋是小老头一样的个性,聪明睿智,却十分执拗,认准什么,一门心思做到底,说话不论亲只论理,从不信鬼神。
故而“盼复”这两个字,实在是叫许言实心头微触,但是不久又觉得一阵恶寒。
院子里苍凉破败,早已不见故人的生活痕迹,只有许言实手中泛着土腥味的匣子,沉甸甸的道着几分真实。
许言实花掉了宋璋赠的银子,和韩荆在成衣店买了套体面衣裳,还有余钱和上一碗茶水,还留下一夜住店的钱。
“贺姑娘,以后……我能不能跟着你?”
韩荆拘谨地攥着茶碗,扯着身上的新衣裳,嘴角的青痕伴随她说话的声音挤压,留下微微酸涩的疼痛,又不值一提。
许言实也有这个想法,只是她还未想好如何劝说,毕竟招募幕僚,也是需要好处的,更何况现在的自己处境,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能力。而韩荆,自幼习武,又身体劲健,可选择的机会很多。
“为什么?”
为什么?还能是为什么呢?
或许是许言实的眼神微凉,或许是自己的心里也在忐忑,韩荆视线有些躲闪,觉得周遭路过的人都在审视自己,头皮微微发麻,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又大概是因为那夜,瘦弱的少女坚定地拉着她逃跑,将自己拉出湿冷肮脏的柴房,韩荆缓过片刻,就开口回答。
“贺姑娘和宋大人的关系不一般,听说您父亲也是京城的大官。我现在清白已失,已经不能嫁人,跟着姑娘这般心善胆大的女子,应当不会难过。”
见许言实还是那副表情,韩荆害怕被拒绝,又加上一句。
“我会武,以后会尽力保护姑娘的。只要姑娘不抛下我,我不会做对不起姑娘的事!”
天还是凉凉的,韩荆像是看见温暖庇护所的流民,迫不及待地想要靠近寻求庇护。
但许言实却感觉像是被打了一巴掌,脑子火辣辣的,现在的贺言和曾经的许言实身份上并无什么区别,瓤子也是一样的,但从来没人和许言实说,‘我信任你是因为你的老爹和你的朋友’。
女子的生活,真是具有讽刺的挑战性呢。
“韩荆,我即便归京,父亲也不能帮上什么,宋璋也只是我表兄的故交,不算依仗。你好好想想,若今夜还是相信我,再来和我说,我们同路,只是到时,富贵虽同享,风雪也要同担。”
韩荆要看清自己,许言实也一样,她认为自己是许言实,却也有贺言的记忆,现在又在贺言的处境,必须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要放下曾经,才能迎接将来。
是时候放下做男子时的理所当然,她才能更好地扮演贺言,更好地干成自己的事。
回到客栈时,宋璋还没回来,却很贴心地续好了房间,不需要她再花费。
许言实坐在屋中打开匣子,里面有三块金子和一方小印。
印上刻字,“平昼”,印上的刻纹,是鹰纹,线条干脆利落,拴着的线绳不是中原常用,而是北境的样式。
一张纸包着金子,上面写着字。
大意是许言实若能来取,便将此作为贺言的资产,托许言实照顾,而那方小印,与许言实父亲的死有关。
信上没说不能来取会怎么样,因为姑母清楚,贺言父不慈,母又死,许言实无法脱身前来取信物,贺言便是有这三块金子,也难成活。
但现在,也算是取到了,只是方式不同。
将东西收好,许言实正欲站起身来,去找些吃食,照顾好这具柔弱的身体。却不想出门的时候,不知道何处飞来一根利箭,直直朝着许言实的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韩荆抄起倚在墙角的扫帚,抡着自己的好手打过去,将人救下,扯着许言实的衣领,将人拉进屋内。
就在同时,墙上两声咚响,又是两箭。
片刻过后,又是一阵轻微的骚乱,之后屋外传来佟安的声音。
“大人,是林家的人。”
许言实推门对上赶来的主仆二人,望向一边的弓箭,上前去握住,奋力拔出来,细细观察之后,发出一声冷嗤。
“不,是北境的箭。”
她手上的箭递过去,被宋璋握在手中打量。但宋璋是中原人,又不了解兵器,故而看不出什么区别,探究地看向许言实,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宋大人,许家世代戍守北境,家门子嗣不兴,却也不至于十年之间,只剩我这半个。”
贺言羸弱的身子,和她过分明亮的眼睛,在宋璋的眼中,铺设上几分诡异。站在门前,向他展露线索的一角,邀他探寻。
门关上,韩荆沉默着面向门的方向,佟安端详着手上的箭矢,关心却不过分刺探门内的秘密。
日头慢慢西斜,黄昏暖光笼罩在韩荆的身上,终于等到二人出来的时候,便凑到许言实身边,警惕地看向宋璋,似乎害怕宋璋对许言实做什么。
看见她这幅样子,许言实虽不能感同身受,却也理解她对男人的抵触,轻拍她的手安慰。
“我们和宋大人同去昭平,你愿意吗?”
闻言,韩荆和佟安都是一愣,韩荆喜于许言实愿意带上自己,佟安恼于自家大人又多管闲事,但宋璋一个眼神,佟安就闭了嘴。
他们一同去昭平,但是要等林府事结案之后。
今日的刺杀为了不打草惊蛇,都顺着安到林员外身上,招官员嫖女支,逼良为娼,陷害人命,够林员外喝一壶。宋璋也如愿以偿地,得到慈幼院的钱款,上报朝廷之后,后续的处置,便是新调任的官员该考虑的。
至于这皮条客身份背后藏着的冰山,现在依然隐没在浓雾之后,只留下支离破碎的线索。
他们二人都想知道,许言实真正的死因,牵扯上北境,就不仅为私仇,更是为国祚。
林员外一杆关系密切的人收监时,许言实与韩荆站在人群中。她们挨的很近,许言实清楚地感受到韩荆的颤抖,她本来应该是阳光灿烂的。只是三两日的相处,许言实都能发觉,韩荆的仗义豪气,这样的人,不论男女都不应该被欺辱。
只是这世道吃人,尤其是女人,饥荒之年为肉为菜,盛世之下为奴为婢,即便是受害者,也要被诟病指点,这不应该。
许言实的面庞扬起,迎着街市上落下的叶子,看着上苍,重生为贺言,或许是她上辈子逃避的因果,今日便要重新迎上。
山阕万重,她无惧,亦愿原本引颈受戮者,不再消沉麻木,有勇气迈向自己的路。
昭平,是许言实的死地,也必将是贺言的生地。
忌日将近,故而他们一行人离开易县之后,先去了昭平县郊的墓地,去祭拜许言实。
宋璋拎了一壶黄酒,坐在坟前一杯饮,一杯洒。
“宋某记得没错的话,抚远将军与许家的关系很是尴尬,贺姑娘要是回京,应当不会好过吧?不怕?”
贺言还穿着在易县买的粗布衣裳,拍拍许言实的坟包,算是告别自己之前的身份,竟然觉得有几分莫名的畅意。
“怕什么,表兄留虽被北境的探子害死,却在京城经营多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不是我一时消沉大意,被人下药,还不至于被江氏卖了。”
她真假交错地编着,抛起手上的空酒杯,又稳稳抓住。
“许家之事,我爹未必无辜。你娶我,我帮你把他拉下马,做个空头夫妻,给对方行方便。到时机合适你再把我休了,我自会自立更生,不会纠缠你的!”
大概是觉得贺言的发言太过激进,宋璋深深看她一眼,一声不吭地拿起自己的东西离开,值当没听见贺言轻浮的话。
“嗤~多好的主意,小古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