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菟丝花”
招兮脸色刷白，瘫坐在地上，眼泪簌簌淌下。
眼中的不甘、怨恨、屈辱交替。
宋宜转过身，看向眼前的杜津南，双膝下跪：“请世子明查！还林妈妈清白！”
言辞凿凿，眼神坚毅。
她仍旧美丽。
却令杜津南觉得陌生。
眼前的女子言辞周密、态度强势，回想她刚才的每一句话，逼问话术一环扣着一环，便是京中将门之女，他也鲜少见到如此果断。
这……
还是那个柔弱的宋妹妹么？
杜津南一心希望，宋妹妹能解释关于昨日屋中之事，哪怕是……说她被迫、或是她仰慕太子……他都能接受，独独没有想到过，会是眼下这个走向。
他心底微凉，质问招兮：“宋姑娘说的罪行，你可认下？”
语气已不似方才那般厌恶。
招兮察觉，膝行上前，痛哭流涕：“奴婢一时糊涂，殿下饶命……别将奴婢赶出去……”
杜津南这才低头看去。
比起满脸泪横的招兮，一旁跪着的宋妹妹，当真还需要他的庇护么？
宋宜只一眼就看透杜津南的心思。
从最初他开始庇护自己，无非是觉得她姿容可怜、背井离乡、又受奴仆欺负，享受保护自己的满足罢了。
但昨日之事暴露，杜津南迟早会知道她与太子之事，又或是已经知道了，今后注定会刻意远离，要想替林妈妈报仇，唯剩下眼下时机。
宋宜偏首，字字怒斥：“糊涂？！事关人命你竟妄图用一句糊涂遮掩？！如今林妈妈还在屋子里躺着！当日若非殿下出手相救，林妈妈一条性命就要交代在公主的盛怒之下，甚至还可能会连累我宋家家门不严，毁我宋家女名声，如此大祸，姑娘哭几声就想揭过去了，可不能够！”
招兮撑起胳膊，声嘶力竭的哭吼着：“姑娘想如何？！难不成还想要奴婢的命不成！”
“林妈妈受了多少棍子，招兮姑娘一一受之就是！”
招兮呲目欲裂：“你、你蛇蝎心肠！”
宋宜却敛了怒气，冷声回道：“蛇蝎心肠先出手害人的是你啊，招兮姑娘。”
招兮恨极、怒极，却生生忍下，匍匐在杜津南脚边哀声痛哭：“殿下救我！宋姑娘要杀奴婢啊……她还想作王府的主了……殿——”
“够了！”
在嚷嚷的哭声中，杜津南爆发一声。
皱眉厌恶的用脚挥开招兮，“此事我自会回禀祖母，退出去！”
他鲜少大吼大怒。
招兮不敢再触他逆鳞，落泪退出院子。
院中一片静谧。
唯有夏风拂过他的肩胛。
杜津南压制下怒气，目光灼灼：“宋妹妹，你叫我来，只是为了这个？”
像是对她还抱有最后的幻想。
一厢情愿相信，她仍是个单纯、娇弱的苏州女娘。
宋宜已疲惫至极，不愿继续伪装。
在开口之际，触及他澄澈的眼眸，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对着自己笑起来的模样。
在恶意满满、甚至要她性命的王府之中。
眼前之人，是第一个，亦或是唯一一对自己释放善意之人。
她垂下眼睑，潸潸垂泪，“除您之外，民女还能寻来谁为林妈妈讨回一个公道……”
杜津南踉跄着倒退一步。
看她的眼神之中有陌生，也有失望。
他想问为何不去找太子，可看着宋宜隐忍的眼泪，他只转身快步离开沁苑。
沁苑之外。
招兮仍跪在外面。
杜津南带着她前往老夫人的寿华堂。
到了院外，招兮却不愿再进去——
老夫人眼里揉不得沙子，处置下人从不手软，一旦殿下揭发，老夫人必定要把她发卖出去！
她不要离开王府！
更不要回到那个穷酸的家中！
招兮豁出去了，她快步上前几步，重重跪下，哭的眼中早已布满血丝，“殿下、殿下！奴婢当真知错了，您不要同老夫人说……奴婢无处可去，如果被赶出王府，就是要了奴婢的命啊！林妈妈的命是命，可她活着……奴婢的命……也是命啊……”
杜津南眼神厌恶，“你在威胁我？”
招兮连忙摇头，砰砰磕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哪怕殿下将奴婢打发去扫厕、当最低等的丫鬟，奴婢也愿意！只求别赶奴婢出去！”
杜津南丧失耐心，绕过她就要进入寿安堂。
身后传来招兮低喃的声音：“殿下，难道您就不好奇，宋家府上实际与老夫人八竿子打不着一起，为何突然成了远亲，又将一个如花似玉的宋姑娘送入王府么？”
话中靶心。
杜津南停下来。
他好奇。
也曾问过祖母，祖母只淡淡说了句故人之女，帮一把而已，怕府里人懈怠外人议论，才说成是远亲。
可这个说法，完全经不起推敲。
杜津南回眸看去。
＊
自招兮被杜津南带走后，直至夜里也不曾回来。
次日，沁苑里另来了一个小丫鬟拂晓。
才十三四岁的模样，生的圆脸圆溜眼，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很是讨喜。
虽年纪小，但干活很是利落。
到了傍晚时分，她悄声来报：“姑娘，今晚有贵客来，老夫人让您做好准备伺候着。”说完后，她歪了下脑袋，眨了眨明净的眸子，好奇问道：“是什么贵客要半夜才来，也不怕打扰主人家休息。”
常嬷嬷送拂晓来时简单交代过，这丫头来王府日子短，沁苑里的事情她知道的不多。
药人之事，自然更不知晓。
宋宜被她的直言不讳逗乐了，笑着轻点她的额头：“自是不愿意让人瞧见的贵客，小丫鬟可藏好些。”
她听着，随后弯起眼睛璀璨一笑。
似山花烂漫。
利落的福身，脆生生应下：“是！姑娘！”
退出去后，她又送进来热水侍候宋宜梳洗。
夜色降下。
沁苑里又安静的只剩下宋宜一人。
经历了上一次凌辱后，她心中虽恨，但也知道太子不会轻易对自己下狠手。
上次在园中被静和公主为难，明面上是杜津南救了自己，但宋宜心中清楚，她能逃过一劫，是因太子的缘故。
他厌恶自己亲近旁人，占有欲极强。
也说明，自己总有一日在他心中占的分量能越来越重，而不是区区‘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