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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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防御是一种以反攻取胜的经典防御战术。

十月六日,星期日

恒久以来,欧洲的阅兵场就是从易北河向东延展的大片灌木丛与孤独村庄——有人称阅兵场另一边能延伸到乌拉尔山。但坐落于易北河与奥得河的中间地带,望着勃兰登堡州的,便是普鲁士的主要城市——柏林。

在两千英尺外,你能注意到的第一处建筑便是特雷普托公园的苏军纪念碑。那里归苏联管辖。矗立在十二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地盘上,这座红军士兵的雕塑让自由女神像看起来好似插在地洞上的小玩意儿。飞机从马克思-恩格斯广场上方飞过,然后扭头转向南边滕珀尔霍夫机场方向,河水狭窄的流渠反射着明亮的阳光。施普雷河纵贯柏林城,像一桶水分几股淌过建筑工地一般。河流和人造渠都狭窄而干涸,它们在公路下方隐秘地潜流,不在地上留下哪怕一个小鼓包的踪迹。没有什么地方会让一座大桥与一条宽广的水流将城市分为两半。实际上,将城市一分为二的是用砖堵起来的建筑和一段段的煤渣砖墙,这些墙会突然抵达其尽头,不可预测,就像岩浆流过一座冷水做的庞贝城一般。

约翰尼·瓦坎在滕珀尔霍夫机场见我的时候,开着一辆黑色凯迪拉克,身旁还带着一个朋友。

“美军的拜利斯少校。”约翰尼说。我和这个穿着皮革制服的、高挑的美国人握了握手,他身上紧裹着一件白色雅格狮丹风衣。行李正在接受检查,他则递给我一支雪茄。

“你能来和我们一起办事真不错。”少校说着,约翰尼也说了同样的话。

“谢谢,”我说,“在这个城里需要朋友。”

“我们把你安排在春天酒店了,”少校说,“那里地方不大。挺舒服,没人打扰,而且柏林特色十足。”

“好吧。”我说道。听起来还不错。

约翰尼开着那辆流线型的凯迪拉克在车流中快速穿梭。这条自西向东横穿城市的十车道高速公路,被后世称作菩提树大街或六月十七日大街。这条宽阔的公路曾经可以从勃兰登堡门出发直达皇宫。

“我们直接管它叫大宽街了。”约翰尼将车开入快车道时,美国人如是说道。远处,勃兰登堡门上的雕塑在下午的太阳下闪耀着金光,而在它后方苏控区则坐落着平坦的、用水泥铺就的马克思-恩格斯广场,共产党的拆除队当初为建这座广场将这里曾经的霍亨索伦城堡夷为了平地。

车头一转,我们驶向希尔顿酒店。

沿街走没多远便是已成空壳的纪念教堂,上方是华丽、仿造旧迹的现代塔楼——像一台精美的高保真音箱——而它后面则是克兰茨勒饭店,我们点了咖啡,桌对面的美国少校系鞋带足足花了十分钟。快餐区对面的两位银发姑娘正吃着德式烟熏香肠。

我看着约翰尼·瓦坎。他身上岁月的痕迹显得很自然。他完全不像四十岁的人,头发像一块量身定制的百洁布,脸也被晒成了棕色。他穿了一件裁剪精当的柏林产英式针头花纹精纺毛料西装,背靠在椅子上,伸出一根手指懒洋洋地指着我。他的手被太阳晒得黢黑,以至于手上的指甲看起来呈淡粉色。“讲正事之前,我们先说明白一件事。这里没人需要帮助;于我自己而言,你来就是多余的,记住这点就好;只要别乱搅和,一切都没有问题。要是真搅和了……”他耸了耸肩,“城里可是很危险的。”他的手一直指着我的脸,嘴上闪过一丝笑容。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看着他的笑容和他的手。

“约翰尼,下次你用手指别人的时候,”我说道,“记得你有三根手指在指着自己。”他把手放了下来,像是感觉到手比刚才沉了一些。

“斯托克负责联络。”他悄声说。

我吃了一惊。斯托克可是红军国家安全委员[1]的上校。

“所以是官方行为了?”我问道,“一次官方交易?”

瓦坎笑了笑,瞟了一眼少校。

“更像是课外活动。官方而课外的活动。”他又说了一遍,声音大到足够让美国人听见。美国人笑了笑,又系他的鞋带去了。

“凭我们听到的说,柏林这里可有不少课外活动。”

“道利什在抱怨吗?”瓦坎没事找事地问了一句。

“暗示罢了。”

“好吧。你告诉他,如果想让我只给他办事,我一个月拿的得比两千块多。”

“那就你来跟他说,”我说,“他有电话。”

“听着,”瓦坎说道,手上的纯金手表从干净的袖口里露了出来,“道利什根本不知道这里的情况。我和斯托克的联络……”瓦坎张开双手做了个表示夸张的动作。

“斯托克比道利什聪明一千倍,而且他办自己事的时候可是亲力亲为,而不是坐在几百公里的办公室里发号施令。如果我能把塞米察送过线,那是因为我认识这里重要的人物。我可以依靠他们,他们也可以依靠我。道利什不用干什么别的,领了功之后还我个清净就行。”

“我觉得道利什需要知道的,”我说,“就是如果斯托克上校要把塞米察——如你所言,送过线——他想拿什么交换。”

“估计肯定是现金。”

“我预感也是。”

“等一下,等一下,”瓦坎说道,他的声音也把美国人从白日梦中拽了回来,“拜利斯少校是这次交易的美国军方见证人。我就不需要在这里对暗号了。”

美国人摘下太阳镜说道:“没错,先生。就是这个情况。”然后他又把太阳镜戴了回去。

我说:“务必确保你不会给出任何我们不喜欢的承诺:确保下次你和斯托克上校见面时我也在,嗯?”

“有些难度。”约翰尼说。

“但你能办到的,”我说,“我们为你花钱就是为了这个。”

“这倒没错。”

[1] 俄国国家安全委员会(KGB, Komitet Gosudarstvennoy Bezopasnosti),见附录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