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九八五年初春，天还带着料峭的寒意。

钢铁厂的高炉在暮色中喷吐着橘红色的火光，照亮了灰蒙蒙的天际。

周晚晴手里提着还冒着热气的饭盒往高温车间走去。

她丈夫顾成轩是厂技术科室主任，今天在这里验收新设备。

“成轩。”她笑着向不远处的丈夫走去。

“哦，你来了。”顾成轩回过头，脸上的笑容略显勉强，“正好，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陈雅琳，厂办新来的干部，这次设备改造方案就是她负责统筹的。”

“顾主任过奖了。”陈雅琳优雅地笑着，声音清脆悦耳。

周晚晴局促地点点头。

“轰——”

一声巨响打断了她的思绪。

周晚晴猛抬头，前方车间里一团巨大的火球冲天而起，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饭盒从她手中滑落，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成轩！”周晚晴毫不犹豫地扑向丈夫。

可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她看到顾成轩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一把将陈雅琳护在了怀中。

又一声巨响，火光已染红了半边天。

“小心！”他的声音隐没在轰鸣中。

炙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周晚晴被掀翻在地。

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晕厥。

但在那一刻，她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景象——

顾成轩和陈雅琳的身上都笼罩着一层金色的光芒，明亮得刺眼。

那光芒似乎在保护着他们，而她却在烈火中挣扎。

“成轩！”她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意识开始模糊前，她仿佛听到有人在说：“快，叫救护车！”

……

一个月后的表彰大会上，礼堂里座无虚席。

顾成轩站在主席台上，西装挺括，意气风发。

“顾主任在危急时刻表现出的临危不乱和无私品质，充分体现了我厂干部的先进性。”厂长说着，递给顾成轩一枚大红花，“经党委研究决定，推荐顾成轩同志为新一任副厂长人选。”

陈雅琳款款走上台，双手捧着鲜花。

“那天要不是顾主任，我可能已经……”她眼中泛着泪光，“他是我们厂青年干部的榜样。”

坐在角落里的周晚晴低头整了整身上略显旧气的衣裳，右臂的纱布从袖口露出一角。

“看看，顾主任和陈科员，才是般配啊。”前排有人小声议论。

“谁说不是，听说陈科员会弹钢琴，还留过洋……”

“可不，哪像他爱人，一看就是……”

周晚晴站起身，无声地朝外走去。

好朋友林小楠追了上来：“晚晴，别难过，我送你回去。”

“我没事，小楠。”周晚晴扯出一个笑容，“成轩他是为了保护人才，这是应该的，再说，他对我一直都挺好的……”

林小楠欲言又止。

她想说的是，顾成轩和陈雅琳独处的身影，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了。

但看着好友倔强的样子，她终究没有说出口。

回家的路上，林小楠还是忍不住开口：“晚晴，你记得咱们厂的张工吗？”

周晚晴当然记得。

张工也是知青回城，和顾成轩同一批提干的。

当年在农村，也是和村里姑娘结婚才熬出头的。

“他爱人前两天来厂里大闹，说张工和办公室的刘干事早就不清不楚，现在要和她离婚……”

周晚晴的脚步顿住了。

从前听到这些事，她总觉得那是别人家的故事。

她深信顾成轩不是那样的人，他把自己从农村带回城里，不是图她能干会过日子，是真心爱她。

可在那火光中，当顾成轩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陈雅琳……

周晚晴第一次认真地想：也许，她早就成了顾成轩迈向上层生活的绊脚石。

夜色中，钢铁厂的高炉依旧轰鸣。

周晚晴抬头望着那片被火光映红的天空，想起刚才在顾成轩和陈雅琳头上看到的粉色光芒，心口泛起一阵钝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