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投票
晚饭时间，又逢周末，难得沈老爷准时回家，沈氏一大家子早就围坐在了餐桌旁。
沈洛伊因为最近忙于店铺的事，也很久没有跟沈家人一起共进晚餐了。
少见的是，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沈二少爷今天居然也老老实实地出现在了餐厅，等待开饭。
沈老爷最近忙得不可开交，难得见一家人整整齐齐、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脸上竟也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沈洛伊筹谋已久，今日绝不能错失良机。
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沈洛伊朗声道：“趁今天大家都在，我想宣布一件事，当然，这件事还需要老爷的鼎力支持才行。”
沈老爷才回来就听说了梁家大小姐梁卿月今早登门造访之事。他现在真的是越来越搞不懂这个女儿了：以前低眉顺眼、乖巧懂事的沈书怡一去不复返。现在的沈书怡，犹如脱缰野马，性情刚硬，眼神凌厉，搞得沈老爷有时候都要让她三分。
“你又想自作什么主张？”沈老爷预感，准没有什么好事。
“我想接管沈家的生意。”沈洛伊的声音并不大，却犹如平地起了惊雷。
一石激起千层浪。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个决定吓得目瞪口呆。
有人觉得她异想天开，有人觉得她神志不清，总之，没有一个人觉得她是正常的。
“你说什么？”沈老爷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他一直以为沈书怡要谈婚约的事。
“我说，我要接管沈家的生意！”沈洛伊字正腔圆地重复了一遍。
“就凭你？”沈老爷不可置信，甚至带着点戏谑。
“对，就凭我。”沈洛伊直截了当道，“因为事实证明，凭老爷您身经百战、纵横商场一生，现在不也走到了穷途末路，正垂死挣扎吗！”
“你……你……竟敢这样跟我说话，简直放肆！”沈老爷被气得一口老血，不知当吐不当吐。
“老爷，沈家的生意，是时候该焕然一新了。”沈洛伊语重心长地道。
“沈家的生意该怎么做由我说了算，我还没死，几时轮得到你插手！”沈老爷声嘶力竭地吼道。
“老爷，肯定是退婚一事对书怡的打击太大了，您还是赶紧找个大夫给她看看要紧。”沈太太在一旁边哭边劝道。
沈洛伊用眼神制止了沈太太：“我没有发疯，更不是信口开河。我现在要接手这活儿，可不是什么锦上添花的好事，而是要力挽狂澜沈家的生意。”
“‘力挽狂澜沈家的生意’，大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沈书霆开始好奇起来。
他也问出了在座沈家诸人的疑问。
沈洛伊道：“各位知道，最近我跟着老爷巡视了沈家的所有店铺，回来之后，我仔细研究了一下‘沈记绸庄’目前的经营状况，用四个字形容就是——不容乐观。”
“‘不容乐观’是个啥意思？”姨太太没念过什么书，也不怕大家笑话她。
“就是情况不妙，凶多吉少的意思。”沈二少爷代沈洛伊解释道。
听完这个解释，沈家众人心里都是一惊，四下顿时鸦雀无声，都不约而同的看向沈老爷，希望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沈老爷被沈洛伊气得捶胸顿足，却也没有否定沈洛伊的话。
沈洛伊接着道：“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
大家本来就沉重的心，这下干脆沉到了谷底。
姨太太：“大小姐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呀，这不一向都好好的，干嘛要说这种话吓唬我们呀？”
“对啊，书怡，你才去店里几天，你知道什么情况！你没去的时候一切都好好的，怎么你一去就说不好了呢？没有根据可不敢瞎说的呀！”沈太太难得和姨太太同一战线。
沈洛伊：“我有没有瞎说，大家一问老爷便知。老爷一直瞒着大家，也是不想让大家担忧。但照目前的形势看，已容不得再耽搁了，因为再耽搁下去，也就瞒不住大家了。所以，作为沈家的一份子，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同舟共济，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吗？”
“怎么个‘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法？”姨太太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们一妇道人家，整日在这家里，哪有什么钱啊，你这不是坑人么书怡！”沈太太埋怨道。
“那依大姐的意思，咱们沈家现在需要多少钱呢？”沈书霆又问。
“大家稍安勿躁，先听我说，我不过是打个比方。钱，一分也不会要你们的。”沈洛伊说得斩钉截铁，先安抚下了两位太太的心。
然后，沈洛伊开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本来嘛，家里的生意也轮不到我插手，我完全可以做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
“这原本应该是大哥的责任，但现在且不说大哥人在国外，远水救不了近火；就算大哥在，他当年选择了读医科，而不是读商科，就知道他根本志不在此。
“现在，家里只剩下些老弱妇孺，全靠老爷一个人苦苦支撑，我这个做长女、长姐的不扛下重担，难道要让父母双亲、弟弟妹妹去承担吗？”
沈洛伊说道这，扫视了一圈众人的脸，她知道大家已有所松动。
“当然，扛下重担，为沈家分忧，也不是单靠嘴上说说的。没有金刚钻，我也不敢揽这瓷器活儿。我也不想全家人有朝一日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照沈家目前的状况，要供大哥在国外的开销；书霆在国内的学费；还有家里几十口人每天的吃穿用度，我想问问老爷，我们沈家还能维持多久？”
沈洛伊刚才的一番话有理有据，沈老爷也稍有动容，此时被沈洛伊突然问道，他并没有马上作答。
“按照各店的账面来看，我们还可以撑半年。”沈洛伊自问自答道。
沈老爷心里一惊，他自己和账房估算的，也是这个时间。只是这沈书怡，到店不过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就能算得如此准确。
“可是，老爷不要忘了，”沈洛伊话锋一转，“马上就要到年节了，店里上上下下，上百号的伙计，他们一直为沈家尽心尽力，这个时候不慰劳一下大家一年的辛苦恐怕说不过去吧；还有，年节时沈家各路亲戚都会互相走动，总不好空手上门吧；沈家还有其他世交、生意场上的朋友，难道都不需要往来，不需要打点的吗？就更别说，沈家额外租用的那些仓库，租期将满，年后这些仓库我们是租还是不租呢？这些开支可不是小数目，七七八八一加，不是我吓唬各位，沈家最多撑不过三个月！”
此话一出，举家哗然。
“我们沈家竟已到了这般田地了吗？”沈太太瘫坐在椅子上，完全没了精气神。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呢？”姨太太看了看沈洛伊，又看向沈老爷。
沈老爷扼腕叹息，他是真怕这祖传的家业，就要毁于自己的手中。沈老爷知道沈书怡并没有危言耸听，他像是看到了一丝希望，问道：“那你说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沈洛伊答：“把‘沈记绸庄’交给我，我一定会让沈家重整旗鼓，再创辉煌。”
“沈记绸庄”是沈家几代人打下的“江山”，沈老爷不敢贸然决定，把这家业交给没有从商经验的沈书怡。
他依然顾虑重重：“继续经营需要大量的资金，我们现在哪来那么多的钱？”
沈洛伊道：“钱的事我会解决，只不过需要借用一下这栋房子的房契。”
沈老爷警觉道：“你要房契干嘛？”
沈洛伊缓缓吐出四个字：“抵押贷款。”
“你这样不行的呀，”沈太太急道，“这就是你的解决办法？万一失败了，那全家人岂不是都要露宿街头了，这可使不得，老爷，你快说说她，怎么能这么胡闹呢。”
沈洛伊冷笑：“抵押贷款确实只是权宜之计。可如果现在不按照我说的做，那三个月之后，这房子恐怕就不是抵押贷款那么简单了……”
“那会怎样？”沈太太、姨太太齐问道。
“到时候就只能等着变卖了，我的太太们。”沈洛伊解释。
“那万一房子抵押了之后，生意还是不见好转呢？”沈太太仍然不放心地问道。
沈洛伊看了看眼前这位猪队友，把骂人的话生生咽了回去。此时的她，不能功亏一篑，只能心平气和地道，“如果到那时还是不行，我就听太太的话，嫁给什么BJ的唐少爷。如果太太还担心日后有什么差池，我今天便可以在这里立下字据，如果三个月之内不能让沈家的生意起死回生，拿回房契，我沈洛……我沈书怡自愿嫁给唐少爷，绝不让家里人风餐露宿，有任何的后顾之忧。”
沈洛伊说这话的时候，其实还是心存侥幸的。她想，就算她愿意嫁，人家可未必还愿意娶呢，毕竟这都是哪个年代的老黄历了。
姨太太道：“大小姐想要帮老爷做生意就去做，何必发这种誓呢，这生意就算做不成了，咱们再想想其他办法。可万一真要嫁给什么唐少爷，这人生地不熟的，没有娘家人，可是要吃苦头的。”她转头对沈老爷道：“我这可是将心比心呀，要是让我把书悦嫁到那么远的地方，我可不依！”
姨太太有一说一，本意是担心沈大小姐的处境，但在有的人听来就是别有用心了。
“这不是书怡自己说要嫁的吗，我又没逼她。”沈太太觉得脸上挂不住，慌忙甩锅。
“既然这是沈家的事，不如我们大家来民主表决吧。”本来一言不发的沈书悦突然说道。
“二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沈太太问。
全家人都齐齐地望向了沈书悦。
“照姐姐刚刚的说法，沈家的生意现在已是岌岌可危了。姐姐说想接管沈家的生意，在座的有的同意，有的反对。那既然是非常时期，我们就要用点非常手段——不如举手表决吧，少数服从多数。大家都是这个家的一份子，都有权利选择。”说完，沈书悦扫视了一圈，又道，“大哥不在，现在一共七人，大家都来表个态吧。”
沈书悦这番话说完，在场的只有沈洛伊不以为怪，她倒觉得沈书悦的提议实操性很强。其他人虽然有点反应不过来，但一时半会儿确实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沈书悦道：“同意大小姐沈书怡接管沈家生意的请举手。”
沈书悦说完之后，全场静若无人，连呼吸声都仿佛停止了。
成败在此一举，沈洛伊也开始有点忐忑起来。
似乎是过了一个世纪，沈洛伊终于看到沈书悦第一个举起了手，并且坚定地看了她一眼，沈洛伊微微一笑，心领神会。
接着，沈书霆也举起了手，这倒是让沈洛伊颇感意外，沈书霆对着她做了个鬼脸。
然后是姨太太，她一边举手一边道：“大小姐从小就聪慧过人，我是相信大小姐的。”
沈老爷数了数，道：“现在只有三票，没通过。”
沈洛伊胸有成竹：“老爷忘了，还有我自己这一票呢。”
“按照民主精神，你自己是不是应该避嫌啊，所以你这一票不算。”
“爹爹耍赖！”沈书悦气得龇牙咧嘴，“刚刚明明说好的一共七人。”
姜还是老的辣，沈洛伊和沈书悦都没有想到沈老爷居然会来这招儿。
这时，一个声音缓缓响起：“我也投大小姐一票。”
大家循声望去，只见大嫂姜氏举起了手。
大嫂姜氏平日里总是安安静静的，如果不是孩子偶尔在一旁哭闹，沈洛伊几乎都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加上大嫂，咱们就有四票了，爹爹这次可不能再耍赖了。”沈书悦高兴得像个孩子。
姜氏道：“以前书霁在家时，就总夸咱们大小姐，我相信如果此时书霁本人在此，他也会选择支持大小姐的。”
沈太太看大家都投了，只有自己这个亲娘还置身事外，赶紧找补道：“老爷不是从小就夸我们书怡吗，这就信她一次，万一不行，不是还有……”沈太太看众人眼光不善，硬生生把“唐家”两个字咽了回去。
沈书悦道：“太太这话就有点偏了。大家举手同意就表示接受这个结果，结果有好有坏，哪有只享福不共苦的道理。就算不成，大家都有手有脚，还可以自力更生的，沈家什么时候沦落到需要靠卖女儿才能活下去的地步了？如果是这样，这个家我宁愿不要！”
姨太太在一旁着急得跳脚：“你这说的什么傻话呀，我的二小姐。”
沈老爷气急败坏道：“你们这一个二个的，都不让人省心！我看她就是被那个什么洋学堂教坏了，现在都学会顶嘴了。”
“老爷，书悦还小，不懂事，她的话做不得数。”姨太太赶紧圆场。
“书霆也在洋学堂，您怎么不说他被教坏了？”沈书悦并不领情，反驳道。
“你，你……”沈老爷被气得说不出话。
“老爷，您先消消气，”沈洛伊劝道，“现在可不是做口舌之争的时候。我相信在此之前，您已经为沈家的生意东奔西走、拼尽了全力。可即便这样，不还是回天乏术么，可有半个人愿意伸出援手？不要怪世人见风使舵，不过是无利不起早罢了。”
沈老爷欣慰地点点头，至少自己的努力被人看见了。
沈洛伊的一席话更是道尽了生意场上的无可奈何。
“既然以前的法子都行不通，我们就要试试没有走过的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总有一天山会倒、水会枯，我们现在只能靠自己。”沈洛伊说完这些，就静待沈老爷的反应，她知道，点到为止，过犹不及。
沈老爷一直在想，这个女儿从小就天资聪颖，有过目不忘之能，说不定真有他沈家的遗传，是块做生意的料，虽然没有从商经验，这不是还有自己在旁边看着呢吗！且放手让她一试，或许还有转机也未可知。
沈老爷看全家都支持沈书怡，再加上自己也确实无计可施了，终于点了点头。
之后，沈老爷当着全家的面，郑重其事地把“沈记绸庄”的当家掌印交给了沈洛伊。
回到房里，沈洛伊回想这一天的经历，只觉得造化弄人。
本来以为自己拿了个宅斗剧本：亲爹直男癌，亲妈傻白甜，姨娘绿茶婊，生活要全靠自己斗智斗勇、扭转乾坤。
原来都是假象：竟是自己一厢情愿、思维定式了。
她沈洛伊竟然也有马失前蹄，看走眼的一天。
搞了半天，亲妈才是白莲花。
姨太太嘛，嗐，十世情商换一世美颜。
然而沈洛伊并不在乎，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真的勇士，要敢于直面悲催的巧合和淋漓的狗血。
沈洛伊知道，自己逆风翻盘的机会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