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魔神
夏尔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把抓住。
原本还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现在却一口气变得面无血色。
自己的真实身份被恶魔发现了？
开什么玩笑，至今的努力全都化为泡影了。
“……你在说什么？”
夏尔装傻说道，但连自己都听得出来声音在颤抖。
“吾在说什么？……呵呵、呵呵呵、啊哈哈哈哈哈哈！！”
恶魔女孩愣了一下，接着便邋遢地坐在王座上捧腹大笑。
她笑到流出眼泪，整个人都快笑翻了。
“这种事情一目了然啊。喏，汝自己看看。”
恶魔女孩用手指划过夏尔的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面穿衣镜。
然后，夏尔看到了。
——自己出现在镜子里。
那是一名骨瘦如柴的男子。褐色的头发，晒黑的皮肤。他的双眼凹陷，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虽然已经看不出前世锻炼过的模样，但那毫无疑问是夏尔熟知的自己——“勇者夏尔”。
最诡异的是，夏尔的身体像是被虫蛀过，全身上下都是空洞，然后用蓝色的半透明部分填补。
那简直就像魔族的肌肤一样，是蓝色的。
“什……”
这里是物质不安定的魔界。
而夏尔，不管别人怎么说，都是人类勇者。
［像你这样的人来到这里，还真是稀奇。］
奥迪格斯一见面就说过的话，忽然闪过夏尔的脑海。
“汝是何人？报上名来。”
哑口无言的夏尔，被这么一问才回过神来。
夏尔慌张地环顾四周，但大厅被墙壁团团围住，到处都找不到刚才走过的回廊。
逃不掉了。
“呵呵呵，真是可爱的家伙。汝以为自己能逃得掉吗？”
甜腻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吐息抚过夏尔。
不知不觉间，恶魔女孩已经来到夏尔身旁。
“……”
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要怎么对付这个来路不明的恶魔。
“呵呵呵，不说话吗？”
恶魔咧嘴一笑。
“——【将缄默视为禁忌】。”
一股非比寻常的重压与强制力袭向夏尔。
“……我是夏尔，人族的勇者……”
夏尔的嘴巴擅自动了起来。
“……而现在，也是魔族的王子……我败给了魔王，回过神来就转生了……”
怎么可能！住口！！
夏尔将手伸进嘴里，硬是阻止了自己。
但为时已晚，夏尔最想隐瞒的部分已经说出来了。
“哦！是转生体啊。如此保留原型的例子，吾还是第一次见到。”
恶魔在夏尔周围走着，用充满兴趣的眼神打量着。
“汝刚才说败给了魔王，是受到巴尔的诅咒吗？”
噬魂的邪法。
“但汝似乎没有完全消化，这份强大真是令人惊讶。人族也不可小觑呢……对了，汝来这里做什么？”
“……”
“【将妨碍视作禁忌】。”
“咕……！”
夏尔拼命抵抗，但手却擅自——
“长出角……进入魔界……我为了追求力量……为了打倒魔王！”
该死！
“真是可悲啊。而且汝还真是坚强。即使灵魂磨耗到这种地步，即使获得了新的生命，汝还是无法忘记对魔族的憎恨，明明汝已经几乎想不起前世的事了。”
“……你在说什么？我还记得。”
“哦？那汝是在哪里出生的？汝出生长大的故乡叫什么名字？”
“那种事——”
夏尔正要回答，却僵住了。
尽管被禁止保持沉默。
没有提到村子的名字。
——不，这怎么可能。这太荒谬了。
“双亲的名字是？”
老妈是老妈，老爸是老爸。至于名字——
“……”
“汝亲近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克莱尔。”
没错，而她的父亲，就是面包店的西卓。
“恩师的名字是？”
哪个恩师？孤儿院的老师？修道会的师父？圣教国的教官？
“……教官，米拉达……”
夏尔只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夏尔突然感到莫名恐惧。自己的记忆还在，也能回想起事情经过，但就是想不起大多数人的名字。
记忆就像被虫蛀过一样，断断续续。简直就像——
“……”
映照在穿衣镜中的夏尔。
“发现啦？真可悲呐。”
呵呵呵……一阵笑声传来。
“寿命有限的人，真的怎么看都看不腻呐。坚强又滑稽……好了，汝可以闭嘴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强制力消失了，但夏尔还是问了。
“吾不说话，汝就打算叽叽喳喳吗？也罢，吾名为——”
她坐在王座上回答：
“——安缇·戴克西斯，乃禁忌魔神是也。”
魔神。
君临魔界，支配者的称号。
其棘手程度与狠毒程度，岂止是恶魔能比得上的！
“……好了，该怎么处置汝呢？”
她舔了舔嘴唇。
“因为巴尔那家伙订下了协定，所以我们必须尽可能地协助魔族。”
“……明明是魔神，却要服从魔族吗？”
“服从？汝在说什么蠢话。吾只是尊重协定而已。对魔族俯首称臣，乞求力量的是他们吧。不过，多亏了那些家伙，力量流入魔界，让魔界充满前所未有的活力。让领地富足可是支配者的义务哦。”
她一脸无趣地用手撑着脸颊。
然后，那双五彩缤纷的眼睛因愉悦而扭曲。
“……人族，而且还是燃烧着复仇之火的勇者，居然一脸若无其事地假扮成魔族王子。
这可是大事，非常不得了的大事。要是把汝交给那些家伙，事情应该会变得很有趣吧。汝不这么觉得吗？”
她说出夏尔最害怕的事情。
“……住手。”
“汝叫吾住手，吾反而会去做。吾可是掌管禁忌的人哦？”
“但是，反正就算你反过来你［去做］，你也会去做吧？”
“那当然，因为那样比较有趣。”
不管怎样都不行嘛，别开玩笑了。
……不。
“那么，只要更有趣，就可以了吗？”
即使只是短暂的邂逅，夏尔也能感受到。
这家伙已经厌倦了。
在这个充满霉味的宫殿里，已经腐败了。
“哦？你有什么办法吗？”
安缇眯起眼睛。
“难不成，你想叫吾与你缔结契约？真是无聊的自保之计。”
“……什么样的家伙，才配得上你？”
“那还用说，当然是触犯禁忌之人，而且是触犯了非同小可的禁忌。”
“既然如此……”
夏尔探头看向安汀的脸。
“没有比我更适合的人了。我是勇者，是守护人族，与魔王国战斗的人。尽管如此，我同时也是魔族的王子。为了巩固这个地位，我今后将会对无辜的人们见死不救，把他们当成垫脚石，蹂躏他们，舍弃他们。亲手杀害自己应该守护的事物，染指这个禁忌。”
是啊，没错。
夏尔一直在思考。
即使最终打算毁灭魔王国。
在过程中，也绝对无法避免。
“——与此同时，我也是魔王子，是继承魔王的意志，为王国奉献一切的人。尽管如此，我却会带来毁灭。我将会践踏部下的忠诚，背叛这个身体的父母，血祭兄弟姐妹。尽管生为王子，却会成为倾覆国家的逆贼，染指最大的禁忌吧。”
对夏尔抱持期待的普拉蒂。
虽然嘴上抱怨，却依然照顾夏尔的索菲亚。
夜之精灵和兽人侍从们。
夏尔打算将他们全部一起背叛，将他们打入地狱。
“作为勇者，作为魔王子。作为人族，作为魔族，我将会染指所有的禁忌。”
夏尔带着呕血般的感情问道：
“魔神啊，还有比我更适合的契约者吗？”
——安缇重新坐回王座。
“……的确，像汝这样的逸才不多，这点吾承认。”
“但是。”
魔神翘起脚说道：
“但是，还不够。要让吾这个魔神行动，还不够。你只是契约者的等级符合而已。想让吾行动，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足以让魔神接受的代价。
“先说清楚，吾可不像巴尔那么肤浅。吾不需要你这种程度的家伙能提供的力量，那种东西连填饱肚子都办不到。吾也不需要你的灵魂容器，那种破烂玩意儿吾也用不着。汝就拿出更有魅力、更让吾心动的东西来吧。”
夏尔能提供给禁忌魔神的东西。
而且，还是力量和自己灵魂以外的东西。
这种东西，应该只有一个了。
“我，会把禁忌献给你。”
夏尔无视于她疑惑的表情，继续说下去。
“我会破坏黑暗传送门。”
“……啥？”
“我不知道要怎么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做。但是，为了削弱魔族的力量、为了毁灭魔王国，我一定会做。所以，你要帮我。”
夏尔抓住安缇纤细的肩膀。
“身为魔神，身为魔界支配者之一，却破坏协定，让魔界的财富受损，让自己的尊严与地位蒙羞。你想象一下，降临现世的恶魔们失去该回去的地方，会有多么绝望、多么悲伤。”
夏尔像是在灌毒药似的说道：
“我给你机会，让你犯下这个禁忌。”
她彩色的眼睛摇曳着。
“……别说蠢话了。”
啪！她拍开了夏尔的手。
“少说蠢话了。吾要协助破坏黑暗传送门？不知道那东西让多少力量流入，让魔界充满活力吗？而且身为魔神，还要违背协定？还要折磨可爱的小恶魔？……这种事会让吾的尊严与名声扫地啊——”
不断磨蹭大腿的安缇……
“——多么甜美。”
她手贴着泛红的脸颊，陶醉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