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章 龙之过往
他站在无垠的草原中央,草叶如凝固的翡翠般静止。没有牛羊的鼻息,没有风的轨迹,悬在头顶的既非日轮也非月影,而是一头遮天蔽日的巨龙。诡异的是,那庞然巨物的身下竟无半分阴影。
“赫尔伯特,你可知所犯何罪?”
惊雷般的声音碾过原野。无形的威压迫使他双膝发颤,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正当他试图对抗这股力量时,第二头巨龙撕裂天空,接着是第三头、第四头......直到六翼黑龙尼德霍格君临天际。仅仅是视线的垂落,先前悬浮的群龙便如陨星般坠落,其中一头正正砸向他的天灵——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降临。当他再度睁眼,竟立于巨龙背脊之上。此刻才惊觉所谓草原不过是虚幻的帷幕,四根通天石柱将足下巨龙钉死在沸腾的岩浆池中,硫磺蒸汽在鳞片缝隙间嘶鸣。
“赫尔伯特,汝欲弑杀的龙王,此刻正与汝对话。”黑龙的吐息掀起岩浆浪潮,暗金竖瞳倒映着囚徒的惨状,“森林与黄金的君主啊,为何背叛吾?”
“背叛?”被囚禁的龙艰难昂首,碧玉般的鳞片正渗出黑色黏液,“当您啃噬世界树根时,可曾想过被您称为'背叛'的这一天?”
“放肆!”群龙的咆哮掀起音爆,震得他耳孔渗血。
尼德霍格喉间翻滚着漆黑烈焰:“汝等为君主包庇精灵贱种,纵容其窃取龙族权柄,更可笑的是——”火球精准击中巨龙的尾椎,焦臭味混着腐败气息弥漫开来,“那些长耳杂碎最终将汝巢穴方位,换取了苟延残喘的机会。”
“您就焚尽我的森林?屠灭所有生灵?”
“不过替汝修剪杂草。”
黑龙展开遮天蔽日的膜翼,岩浆池为之沸腾,“交出权柄,赫尔伯特,汝应当知晓,当吾吞噬天空与风暴君主时,它的哀嚎持续了三十个昼夜。”
赫尔伯特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长啸,地表应声窜出钢铁荆棘构筑的牢笼。在屏障合拢前的刹那,某种闪着金辉的生物掠入其中——那是个背生六翼的类人存在,蝶翼纹路如同流动的液态黄金。
伴着清泉般的女声,某种泛着金辉的生物穿透结界。六片蝶翼每次扇动都会洒落星尘,类人的身躯包裹在流动的液态金属中,面甲上镌刻着古老的龙语铭文——「梅菲斯托·黄金蝶·赫尔伯特之眷属」。
“你不该来。”
巨龙试图用残破的膜翼遮掩身上溃烂的伤口。
“但你需要见证者。”黄金蝶的复眼流转着虹彩,指尖轻触正在结晶化的锁链。
“就像三千年前,你见证我族从虫卵中苏醒时那样。”
赫尔伯特的竖瞳突然收缩。记忆如利爪撕开时光帷幕——那些被龙族视为贱种的黄金蝶幼虫,如何在焚烧精灵村庄的余烬中破茧。当时还是新晋君主的自己,竟从它们振翅的韵律里,听出了失传已久的世界之歌。
“您总说万物皆有代价。”梅菲斯托的蝶翼突然燃起苍火,灼烧着锁链上蔓延的黑色纹路,“现在轮到您支付庇护叛逆者的代价了。”
巨龙发出痛苦的嘶吼,更多黑色晶体从伤口迸射。这些蕴含腐朽规则的碎片在触及蝶翼的瞬间,竟被某种古老旋律震荡成齑粉——正是当年破茧时的韵律。
“果然...”
赫尔伯特喘息着咧开嘴角,露出正在融化的利齿,“你们这些小家伙,早就解析了世界河的底层法则吧?”
黄金蝶没有回答,只是将手掌按在巨龙正在结晶化的左眼:“告诉我,当年为何选择我们?在您眼里,我们不过是朝生暮死的蜉蝣。”
岩浆突然剧烈翻涌,刑场穹顶传来群龙盘旋的咆哮。赫尔伯特知道,最后的审判时刻正在逼近。
梅菲斯托的蝶翼骤然停滞。
“永恒会孕育腐朽,而短暂方能孕育希望。”赫尔伯特的声带正在晶体化,声音却愈发洪亮,“现在,接住这份被诅咒的权柄吧——”
巨龙猛然昂首长啸,整片岩浆海竟在音波中凝结成翡翠色的晶簇森林。梅菲斯托被气浪掀飞数十米,等她艰难起身时,发现胸口嵌着一枚跳动的翡翠之心。
巨龙最后的目光投向岩浆深处:“世界长河里的权柄残片必然重逢,那时你会听到我的龙魂在时间长河彼端的回响。”
岩浆海突然沸腾翻涌,四根骸骨立柱迸发出刺目的血光。赫尔伯特被钉在空中的膜翼猛地绷直,伤口处喷溅的已不再是鲜血,而是混着翡翠碎屑的黑色晶砂——尼德霍格的腐朽诅咒正在侵蚀它最后的心脏。
“审判之时已至。”
穹顶传来群龙的齐声宣告,漆黑的裂缝在刑场上空蔓延。六翼黑龙的利爪率先撕裂空间,尼德霍格的降临让岩浆海瞬间凝结成黑曜石平面,连飞溅的熔岩都凝固在半空。
梅菲斯托的蝶翼被无形力场压在地面,她看着黑龙喉间翻滚的黑暗——那不是火焰,而是浓缩到极致的虚无。被其触及的时空结构正在坍缩,形成无数微型黑洞。
“现在,见证忤逆者的终局。”
尼德霍格四对膜翼完全展开,遮天蔽日的阴影笼罩刑场。黑龙的胸腔突然塌陷,某种超越物理形态的黑暗从它口中喷薄而出——那是吞噬了三位君主权柄的终焉吐息。
赫尔伯特咆哮着催动最后的力量,被锁链贯穿的躯体迸发出翡翠洪流。两股力量相撞的刹那,整个时空都出现刹那的凝滞。梅菲斯托看见无数幻象在能量乱流中闪现:
被撕碎的天空君主仍在风暴中重组躯体;大地君主的岩石心脏被黑龙利爪捏爆;海洋君主用最后的力量将权柄封入冰川......而当这些画面破碎时,翡翠洪流已现颓势。
“可悲的挣扎。”尼德霍格的竖瞳亮起猩红咒印,“就让汝亲身感受,那些被汝称为挚友的君主们,临终前承受的痛楚——”
黑暗吐息突然分裂成亿万根尖刺,每根都携带着不同君主的死亡记忆。梅菲斯托的复眼记录下这残酷的处刑:第一根刺穿透赫尔伯特的左眼,大地君主被活埋时的窒息感涌入;第二根刺钉入右爪,天空君主被撕碎双翼的剧痛开始蔓延;当第三根刺贯穿龙心时,海洋君主溺亡在自身血海中的绝望彻底爆发......
“这才是完整的终焉。黑龙的利爪按在赫尔伯特开裂的头颅上,“当所有君主的死亡在你体内共鸣时,连世界河都会为这曲哀歌战栗。”
翡翠巨龙的身躯开始崩解,但它的笑声却震碎了刑场结界:“你永远无法获得......真正的权柄......在......”
最后的遗言被黑龙利齿咬碎。尼德霍格撕下赫尔伯特的头颅,将其悬挂在骸骨立柱顶端。当龙血滴落在岩浆海的瞬间,整个刑场突然盛开出翡翠色的水晶花。
岩浆海突然陷入死寂。所有巨龙同时收起膜翼,它们嶙峋的脊背弯折成臣服的弧度,倒刺密布的龙尾在沸腾的熔岩表面划出同心圆——这是龙族最古老的献祭之舞。
“尼德霍格!吞噬星辰之喉!”
第一声赞颂来自赤红如血的炎狱魔龙,它的吐息点燃了赫尔伯特残存的右翼。焦臭味还未散开,通体冰蓝的霜牙龙突然昂首咆哮,
“尼德霍格!永夜编织者!”
极寒龙息瞬间冻结燃烧的残翼,冰火交织的结晶雨簌簌坠落。七头骸骨龙同时咬住赫尔伯特的脊椎骨,在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中,翡翠色的髓液喷溅到千米高空。
梅菲斯托的复眼记录下这亵渎的庆典:上百头巨龙在刑场上空盘旋出黑潮般的漩涡,它们用利爪撕扯着昔日君主的血肉,将残肢抛向岩浆海。每当一块碎片被吞噬,群龙喉间就会迸发出雷鸣般的龙语:
“权柄归于至高!”
“血肉铸就王座!”
“逆臣永堕虚妄!”
阿泽亚在梦境中剧烈颤抖。此刻他既是旁观者又是受刑者,每一声龙吼都像重锤砸在灵魂上。那些飞溅的翡翠髓液突然化作无数眼睛,瞳孔深处倒映着正在现实世界伏案疾书的自己。
“不...”
他想要闭眼,却发现连眼睑都结晶化了。他的视网膜上烙满了群龙分食的残像:三头影龙正在争夺还在跳动的心脏;风暴龙用闪电炙烤着脊椎骨髓;最年幼的岩甲龙崽撕下一块腐肉,立刻被成年龙拍碎在石柱上。
尼德霍格的六对膜翼完全舒展,阴影遮蔽了整个刑场。当黑龙将赫尔伯特的左眼捏爆时,所有巨龙突然静止。岩浆海表面浮起数万颗龙首,它们的竖瞳亮起血红色咒印——这是效忠者们在同步发动言灵。
“礼赞终焉之主!”
“礼赞永恒暴君!”
“礼赞万物归一!”
三重颂唱引发空间坍缩,梅菲斯托看见赫尔伯特最后的右爪正在量子化消散。那些飘散的粒子被群龙疯狂争夺,连最微小的尘埃都被舔舐殆尽。某头变异双头龙甚至撕开了自己的胃囊,将沾染君主气息的熔岩直接塞入内脏。
阿泽亚的冷汗浸透了现实中的衬衫。梦境与现实的界限正在融化,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右手浮现出龙鳞纹路,耳边响彻着跨越时空的疯狂赞歌。他踉跄着冲向洗手间,却在镜中看见倒影的瞳孔已变成爬行类动物的竖瞳。
“这是...龙族血统共鸣?”他颤抖着摸向镜面,指尖触碰的瞬间,镜中突然浮现出尼德霍格的竖瞳。
现实中的尖叫声被湮灭在突然爆发的蝶群振翅声里。巴别塔外,数以十万计的发光蝴蝶正在撞击防护罩,它们的翅膀高频振动着,竟在夜空中拼凑出赫尔伯特被肢解时的惨状。
梅菲斯托的黄金蝶翼在暴雨中舒展,她凝视着塔内惊恐的人类,右翼上的翡翠符印微微发烫——那是赫尔伯特用最后的力量为她施加的认知滤网。若非如此,此刻所有目击者的大脑早已被龙族献祭仪式的信息洪流烧成灰烬。
“好好铭记这份恐惧吧。”
黄金蝶轻触着塔顶的防护罩,看着自己的倒影与阿泽亚的镜像重叠,“当群龙再度高呼尼德霍格之名时,你们才会明白——真正的恐怖不是死亡,而是在永恒暴政下逐渐腐烂的永生。”
阿泽亚挣扎从书桌上爬起,他被吓得一身冷汗,幸亏这一切只是梦。
译稿上的龙文正在渗出血色。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正在无意识书写某种未知文字:
【逆臣血染冠冕时,翡翠将于灰烬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