伫立在厂房门口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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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不幸者

“清算”是意味着什么呢?

十多年后听到这个词的牛耿不能完全理解,而十多年前的厂长唯有大脑一片空白。

“那个领导们,我没听明白,这个清算占有用地是…”

“就是拆房子。”戴着圆框眼镜的领导用斩钉截铁般的口吻说道,即刻将厂长心里一切的所说,所想,所问,按进了肚子里面。

见厂长的眼睛按耐不住的开始放大,刚刚从公文包里抽拿文件的领导附和般的对他说道:“这和危楼建筑是一样的,留着没有价值,就该腾出地方来,被重新好好利用,造福镇上百姓。”

这一下厂长的心开始慌了起来,因为他很快在脑海里联想到了厂房不再复存轰然倒塌的场景,以及工人们此起彼伏的抗议声排山倒海般的将他扑倒在地,红色麻木的染红在大地上,宛如落山时的倒映残阳。

“领导们,不是我不服从指示,这件事实在太大了我自己根本做不了主。”厂长无奈的将双手摊在身前,对着各位领导说出了自己的苦衷。

“怎么做不了主啊?我们可是带着上面的黑字红章来的。”坐在牛耿右侧是一个年过中旬,微微发福的胖领导。他仰靠在沙发上,用火机点燃嘴里叼着的香烟,随着从嘴里吐出的第一口烟雾过后,他伸手指向放在桌面上的档案袋,用义正严辞的口吻说道。

厂长听罢想解释什么,又把话咽进了肚子里。他知道一直跟领导唱反调既解决不了实质性问题,反而会把处境闹越遭。如今他深知自己背负的不仅是厂长这么一个名义上的职位,而且还牵连着千余名老工人后半辈子的命运。所以这对他来说必定是一个不能独善其身的问题。

“我最后想问一句啊领导们,上面下来的批示,有时间限制吗?”

“有啊,能给你们三天时间准备。”

没人知道天塌下来到底是怎样的场景,但是牛耿曾经在脑海里幻想过,那源自他曾经做的一场噩梦,他曾兴致勃勃的问牛耿:“哥们,知道天塌下来哪最疼吗?”

史远当时正被省办新批下来的生产零件感到焦头烂额,自然无暇思考和回答牛耿这不过脑子又无聊的话题,只是将手里直冒火星子的铁钳用力砸在一旁,不屑的轻哼一声,看向牛耿有些愠怒的嚷道:“别他妈扯淡了。”

牛耿全然不顾史远的情绪变化和对他的说话态度,将头上戴的工帽一摘,兴奋的说道:“告诉你吧,脑瓜子最先开花,肯定是脑瓜子疼!”

牛耿用力拍了下脑袋,没拍到闻香味过来的苍蝇,反倒给他稀疏溜光的脑瓜子震的生疼,他一边嘴里哎呦着,一边目光瞥向坐在面满面红光,说话断断续续的老厂长。当老厂长起身又要准备倒酒的时候,牛耿将他劝了下来,又立马讨好性的将自己面前的酒杯倒满,冲烂醉的老厂长比划一下,一饮而尽。

牛耿结了账,和火锅店老板打好招呼,麻烦他们两口子帮忙留意照顾一下老厂长停在门口的汽车,说完从兜里掏出一张整钱想作为好处费意思意思,被老板娘豪爽的回绝了。

牛耿搀扶着老厂长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走了一会,中途牛耿下意识的问道:“老厂长,你家在哪啊?我给你送回去。”见老厂长一时半会的没有回复,只是一味的喘着粗气,牛耿正犯难的时候,只听身下传来一阵低沉又透露无力悲伤的声响:“哪有家了…我媳妇…都死了。”

“哗啦…哗啦…”只见水瓢将缸里清水搅得泛起阵阵涟漪。牛耿打了一瓢水倒在小铁盆里,又从架子上扯下一条花毛巾,用水打湿。

他轻轻扶起躺在炕上的老厂长,喂他喝好水后,又慢慢将他的头小心放在枕头上,将湿毛巾搭在了他的额头上。等一切安置妥当后,牛耿才像终于知道疲惫一样的一屁股坐在了炕上,用手指按揉着自己的脑门,或许是太长时间不沾酒的缘故,今天喝点小酒让他感到头晕目眩的。

他闭上了眼睛,但是头脑却异常的活跃,开始在脑海里重新构造老厂长嘴里有关老厂房倒塌的各种细节,场景。虽然他也是当年亲眼见证这一新老变迁的亲历者,但在当时最大的感受绝对是幸灾乐祸的,并还十分幼稚和狂妄的把老厂房倒塌于自己不在厂房联系到了一起。

他也是在十多年后才明白老厂房的倒塌到底意味着什么,处在局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受害者。

“砰砰砰”一阵轻微碰门的声响,将牛耿从混沌的思绪中拉回到当下,他再次将老厂长身上的被子盖严实,横穿走廊来到门口推开门,眼前不见人影直到他低下头来,原来是隔壁院子史远的闺女丫丫,这小家伙才到牛耿肚子的位置,仰着脑袋,用那双水灵灵又透漏着些许天真稚嫩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牛耿,活泼的说道:“牛叔叔,我爹叫你晚上过去吃饭呢!

牛耿怔了一下,下意识的回头看向自家炕边的方向,随即转过头低下身子,伸出粗糙的大手,疼爱的摸了摸丫丫的头顶,用挑逗又十分抱歉的口吻说道:“牛叔叔家里来别的叔叔了,下次跟你爹一块来叔叔家吃饭,好不好?”

丫丫点了点头,用略带失落的表情转过身正想要走的时候,被牛耿叫了回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从火锅店餐桌上抓回来的薄荷糖,放到丫丫手里,微笑着点点头。丫丫说完谢谢牛叔叔后兴奋的跑出了院子。牛耿注视着她娇小的身影渐行渐远,一转过头微笑便慢慢从嘴角消失了。

这边丫丫跑回自家院子里,史远正端盆往地面泼洒洗衣服过后的脏水,见负责传话的闺女回来了,史远就问丫丫牛耿叔叔是怎么说的。

“牛叔叔说今天家里面来了别的叔叔,晚上就不来了…对了,他还说小次叫我们一块过去吃饭。”

史远回味着丫丫说说的话,手掌不自觉的摸向下巴,心想牛耿这是家里来妾了,便以一副开玩笑的口吻对丫丫说道:“哼,等你牛叔叔请客吃饭?得等到猴年马月了!”

说完他低下身子,疼爱的摸了摸丫丫的脑袋,让她去找兔子玩去吧。但是丫丫还停留在刚才史远随口所说的成语上面,面露疑惑又认真的看向他,不解的问道:“爸爸,猴年马月是什么意思呀?”

“就是盼不到的时候,啊哈哈哈!”

史远转过身,扯开嗓门冲屋里的媳妇嚷嚷道:“媳妇!老牛今天不过来了,少吃两个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