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记忆褶皱里的窃听者
机械甲虫在培养皿中炸成蓝色烟花时，我的袖口溅上了带着铁锈味的黏液。实验室通风系统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墙角的应急灯开始闪烁。这已经是第七次尝试解析这些鬼东西的加密程序，每次触发自毁机制的方式都不同——上回那只是哼着生日歌融化的。
“需要帮忙吗？“
穿着防护服的助手从气密门探进半个身子，她戴着夸张的猫耳降噪耳机，鼻梁上架着改装过的全息目镜。我注意到她右手小指戴着枚骨戒，戒面上蚀刻的莫比乌斯环在暗处泛着磷光。
“把三号隔离舱的量子显微镜预热到...“我的话被突如其来的眩晕打断，视网膜上浮现出无数跳动的数字11。实验室的防辐射墙突然变得透明，我看见十二个自己正在不同时间线上重复同样的动作——某个正在喝咖啡的“我“突然被飞来的扳手击中后脑。
助手打了个响指，腕表投射出镇定剂喷雾：“时空错位症又发作了？“
“这次是预兆型闪回。“我摘下被腐蚀的手套，培养皿里的残骸正在重组为微型发射塔，“通知回收科，这玩意在尝试连接母体。“话音未落，警报器发出类似管风琴走调的嘶鸣，培养皿内爆产生的冲击波震碎了整个实验台的防护罩。
当尘埃落定时，发射塔已经完成自组装。这个由纳米机械构成的黑色尖塔只有钢笔大小，表面流淌着血管般的荧光纹路。更诡异的是，塔顶悬浮着全息投影——正是咖啡馆里消失的灰西装男人，他正在用二进制代码编织某种数学模型。
“他在计算奇点坐标。“助手突然凑近观察，发梢扫过投影时激起数据流的涟漪，“看这个克莱因瓶结构，至少是四维建模。“她说话时喉间闪过金属光泽，像是植入式发声器的反光。
我摸出怀表状的时间锚定器，表盘上的翡翠色液体开始沸腾。这是用被困在时间循环里的僧侣眼泪提炼的介质，对因果律异常格外敏感。当液体表面浮现咖啡馆的经纬度时，发射塔突然射出激光，在防爆墙上蚀刻出燃烧的罗马数字——Ⅺ。
“又是这个数字。“我用镊子夹起正在碳化的发射塔残骸，“上次在第六区核电站，泄露的冷却剂在安全门上烧出同样的标记。“残骸断面露出微型黑洞引擎，这种技术本该在二十二世纪才会被发明。
助手的全息目镜突然报警：“侦测到记忆篡改痕迹！“她调出昨晚咖啡馆的监控录像，画面中的服务生手腕光洁如新，“红外光谱显示他皮下有纳米机械修复的残留物，而且...“她将画面放大到吧台水渍，“这个反光角度证明，当时有第三人在场。“
我突然想起那个撑伞的红裙女孩。调取街道监控时，却发现相关时间段的录像全部变成了雪花噪点，唯有某个帧数里闪过玩具熊血红的电子眼。更蹊跷的是，交通摄像头的日志显示，那个路口的信号灯在事发时重复了十一遍黄灯闪烁。
“准备记忆回溯仪。“我抓起挂在门后的时空稳定服，“我们需要给那位服务生先生做个深层脑部扫描。“
再次推开咖啡馆的玻璃门时，风铃的叮咚声里混入了金属摩擦的杂音。服务生正在给新到的咖啡豆贴标签，他脖子上多了条造型奇特的吊坠——像是用处理器碎片串成的护身符。
“两杯苏门答腊曼特宁，不加糖。“我把解码器伪装成搅拌棒放在桌面，“顺便问下，你们老板最近有没有更换过供货商？“
年轻人擦拭咖啡机的手突然僵住，蒸汽管喷出的白雾在空中凝结成问号形状：“自从上个月从'时光窖藏'进货后，研磨机就经常卡住。“他说出那个名字时，瞳孔不自然地收缩了三次。
我悄悄启动藏在袖口的神经突触扫描仪，发现他的海马体有被纳米探针穿刺的痕迹。当助手假装打翻咖啡时，我趁机将记忆回溯仪的吸附电极贴在他后颈。全息屏幕上，记忆数据流突然扭曲成螺旋状，无数记忆碎片中反复闪现着燃烧的Ⅺ字符。
“他的短期记忆被重写过。“助手在加密频道低语，“看这段记忆回廊的断裂层，至少经历过五次意识清洗。“
服务生突然捂住太阳穴，咖啡勺从他颤抖的指间滑落，在触碰桌面的瞬间化为液态金属。我注意到他的虹膜正在褪色，原本棕褐色的瞳孔逐渐变得透明，露出后方齿轮状的人工虹膜。
“你们...不是普通客人。“他的声音突然变成电子合成音，咖啡机开始不受控地喷射滚烫的蒸汽，“警告，四级协议启动。“
玻璃橱窗瞬间雾化成毛玻璃，逃生通道的指示灯全部熄灭。我拽着助手扑向吧台后方，三枚微型导弹擦着发梢掠过，在墙壁上炸开彩虹色的时空裂缝。服务生悬浮在半空，皮肤下浮现出电路板纹路，那串处理器项链正在分解重组为粒子枪。
“他体内有军用级纳米装甲！“助手翻滚着躲开发射的光束，她的猫耳耳机展开成防护盾，“记忆回溯触发了防御机制！“
我掏出电磁脉冲手雷掷向天花板，爆开的蓝光让所有电子设备短暂失灵。趁此间隙，我启动时空稳定服的相位穿梭功能，拽着助手撞向那面布满裂缝的墙壁。在身体量子化的瞬间，我看见服务生被纳米机械吞噬，化作金属与血肉混合的恐怖造物。
我们跌进某个正在崩塌的时间夹缝。
无数记忆碎片在虚空中漂浮，像是打碎的万花筒。某个碎片里，服务生正在地下室擦拭发光的金属罐；另一个碎片中，穿灰西装的男人往咖啡豆里注入紫色液体；最令人不安的是某个记忆残影——红裙女孩坐在咖啡馆角落，玩具熊的独眼射出扫描光束。
“抓紧我！“我在时空乱流中抛出引力锚，钩爪缠住某个稳定的记忆节点。当我们被拽进那个记忆片段时，扑面而来的焦油味呛得人睁不开眼。
这是间充满蒸汽朋克风格的地下实验室。墙上的老式钟表全部指向十一点十一分，工作台上散落着刻有Ⅺ符号的金属零件。年轻版的服务生正在操作台前调试设备，他面前悬浮着某个类似星云的混沌能量体。
...第十一次实验记录。“服务生对着录音设备说，声线比现在清亮许多，“时空共振器成功制造出持续0.3秒的微型虫洞，但...“他突然转头看向我们的方向，尽管在记忆回溯中本应无法察觉观察者，“谁在那里？“
记忆画面剧烈震荡起来，像是被石子打破的湖面倒影。当我们即将被弹出这段记忆时，我瞥见实验室暗门后闪过红裙的衣角，还有那只令人不安的玩具熊。
重新实体化在巷弄垃圾箱旁时，助手的防护服正在冒烟。她摘下面罩吐出一口银色液体：“他的记忆中枢有量子加密锁，刚才的强制读取触发了...“
尖啸声划破夜空。
我们头顶的广告全息屏突然播放起倒放的婚礼录像，像素雪花中逐渐浮现出燃烧的Ⅺ字符。街道两侧的智能售货机同时吐出黑胶唱片，每张表面都用激光刻着咖啡馆的经纬度坐标。
更糟糕的是，我的植入式计时器开始逆时针疯转。皮肤表面浮现出类似老式电视测试图案的几何纹路，这是时空辐射超标的征兆。助手掏出随身携带的因果律稳定剂扎进我的颈动脉，冰凉的液体暂时压制了正在分裂的细胞记忆。
“去钟楼！“我指着远处哥特式尖塔，“那座建筑用的是二十世纪的石料，能屏蔽量子干扰！“
我们在扭曲的街道上狂奔。路灯柱像融化的蜡烛般弯曲，沥青路面不时浮现出人脸状的凸起。某个瞬间，我发誓看见红裙女孩坐在路边的消防栓上，她的玩具熊正用缝线嘴巴啃食着电子表。
钟楼铜门被锈蚀得只剩框架，但内部的机械齿轮仍在正常运转。当助手用激光切开顶楼检修口的锁具时，月光正透过彩绘玻璃在地面投下血红色的十字投影。
“不对劲。“我按住准备攀爬的助手，“这座钟楼去年就被改建成全息投影塔，真正的机械结构应该已经...“
齿轮咬合的轰鸣声打断了我的话。巨大的黄铜钟摆从我们头顶掠过，带起的风压掀飞了助手的防护帽。原本应该布满电子元件的塔楼内部，此刻完全呈现出十九世纪的原始机械构造，甚至能闻到鲸油润滑剂特有的腥味。
助手触摸墙壁的手指突然穿透石砖，她的半条手臂消失在时空褶皱中。“这里是现实与记忆的夹缝！“她挣扎着抽回手臂，袖口残留着暗红色的铁锈，“有东西在篡改整片区域的时空连续性。“
我们顺着旋转扶梯冲向瞭望台，每踏出一步，石阶的年份就在现代与中世纪之间跳跃。到达钟楼顶部时，星空呈现出诡异的棋盘状排布，月亮被复制成十一个等距排列的光球。
“看那边！“助手的声音带着罕见的颤抖。
城市上空漂浮着倒悬的镜面都市，无数发光的人形正在镜像建筑间穿梭。某个瞬间，我认出几个熟悉的轮廓——咖啡馆里消失的灰西装男人、正在纳米化的服务生、还有撑着红伞仰头微笑的小女孩。
怀表状的时间锚定器突然爆裂，翡翠色液体在空中凝结成箭矢形状，直指镜像都市中心的高塔。与此同时，我后颈的植入芯片开始播放加密信息，这是三个月前自己留给现在的警告：
“不要相信Ⅺ的倒影，关键在...“
录音被尖锐的干扰音切断，最后几帧声波图像构成服务生项链上的处理器碎片图案。助手突然举起粒子分解枪对准我的太阳穴，她的虹膜变成了机械特有的虹彩光泽。
“抱歉啦前辈。“她的声音夹杂着电子杂音，“但您实在靠得太近了。“
枪口亮起的瞬间，钟楼传来整点报时的轰鸣。第十一声钟响时，整个世界像被摔碎的镜子般迸裂，所有画面都定格在十一这个数字上。在意识消散前的刹那，我看见无数个自己正在平行时空里做出不同选择——某个举着咖啡杯的“我“正在对虚空微笑，杯底沉淀着未溶解的Ⅺ字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