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幽瞑瞳
幽瞑海的水是凝固的黑暗。
陆昭站在船头，看骨舟切开墨色水面。那些被船身惊动的阴影迅速聚拢，又在他指尖骨焰亮起的瞬间退散成磷火。手腕处的骨契泛着幽蓝冷光，倒计时已吞噬十分之一的刻度。
“别用蛮力。“焚川之主的声音从雾中传来，“这些是溺亡者的记忆，闻到生气会发疯。“
仿佛印证他的话，船底突然传来指甲抓挠声。陆昭将骨焰凝成细线垂入水中，火光映出无数张紧贴船体的惨白面孔——全是他的模样。那些影子咧嘴笑着，眼窝里游动着青色根须。
“幽瞑海映照心魔。“银发男子懒洋洋地抛着某块指骨，“不过你的心魔...倒是整齐得有趣。“
骨舟突然剧烈颠簸，浓雾中浮现出巨型轮廓。陆昭握紧新生的骨矛，却见焚川之主抬手打了个响指。笼罩千年的迷雾骤然散开，露出前方矗立的——他自己。
那是一尊高逾百丈的青铜像。
陆昭的鎏金竖瞳微微收缩。雕像面容与他此刻的妖化形态完全一致，但眉心多出第三只竖眼。更诡异的是，神像双手捧着的不是法器，而是半块风干的槐花糕。
“往生碑。“焚川之主跃上神像指尖，“幽瞑海入口的界碑，刻着所有擅闯者的结局。“
陆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青铜表面密密麻麻刻满人名。当视线扫过某个区域时，他瞳孔骤缩——苏璃的名字正在渗出鲜血，而落款日期是三个时辰后。
“因果碑文。“男子弹去衣袖沾到的血珠，“这丫头倒是倔，居然撑到现在还没被左眼吃掉。“
骨契突然发烫，陆昭背后的骨翼不受控地张开。赤鲤在识海中剧烈翻腾，那些青色根须正顺着枷锁往鱼鳃里钻。他猛地按住神像表面的名字，鎏金血液渗入碑文的刹那，海面突然升起无数气泡。
每个气泡里都映着苏璃的身影。
第七个气泡破碎时，陆昭看到了真相。
少女被困在珊瑚组成的牢笼里，周身缠绕着青色莲花。她正在用染血的指尖在骨片上刻字，每写完一句就塞进心口的伤口——那是陆昭教她的保命秘术「血书代形」。
“师兄...快逃...“
沙哑的呼喊被浪声打碎，画面突然扭曲。陆昭的骨刃斩向气泡，却劈中了某种滑腻的物体。墨色海水冲天而起，化作千万张苏璃的面孔将他层层包裹。
“小心！“焚川之主的警告迟了半步。
所有面孔齐声尖笑，陆昭的右眼突然剧痛。当他强行掰开眼皮时，看见瞳孔里开出一朵青莲。根系正顺着视神经往脑髓里钻，而莲心上坐着指甲盖大小的苏璃虚影。
“青冥引魂术。“焚川之主的声音带着讥讽，“你的小师妹，正在把自己炼成你的本命蛊。“
海底传来的吸力突然增强。
陆昭挣扎着甩出骨链缠住神像，却发现青铜表面渗出黑色黏液。那些液体幻化成他灵脉被抽离那天的场景：苏璃跪在宗主面前，双手捧着抽取剑骨用的噬魂钉。
“幻象而已。“焚川之主踩碎正在重演记忆的青铜，“不过幽瞑海从不说谎。“
骨舟彻底崩解时，陆昭看到了真正的海底。无数具青铜棺椁堆砌成祭坛，每具棺材里都沉睡着长着苏璃面容的尸体。她们心口绽开的青莲由细密符文组成，正随着海流轻轻摆动。
“这是...千面冢？“
“不，是饲瞳坑。“男子抬手掀起最近的棺盖，“幽瞑海是活的，这些不过是它蜕下的眼睑。“
棺中突然伸出白骨利爪。陆昭的骨翼护住面门的瞬间，整片海底睁开了眼睛。那些镶嵌在珊瑚丛中的瞳孔全是鎏金色，正中央却浮动着青色莲花。
“它认出你了。“焚川之主的声音突然变得缥缈，“毕竟你身上...带着慕青禾的味道...“
黑暗有了重量。
陆昭感觉自己在被无数视线肢解，每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逃离。赤鲤发疯似的撞击识海，九道枷锁在青莲侵蚀下逐渐透明。当第一根锁链断裂时，他听见了苏璃的哭声。
真正的哭声，来自海底最深处。
骨翼燃起黑焰，陆昭循着声源俯冲而下。青莲根系突然暴长，在他周身织成茧房。透过半透明的茧壁，他看见少女被钉在巨大的瞳孔中央，十二根骨针贯穿她的四肢。
“师兄...别过来...“苏璃每说一个字，嘴角就溢出青色的火苗，“这是...往生瞳的陷阱...“
陆昭的骨刃砍在瞳膜上，却只激起一圈涟漪。瞳孔深处浮现出焚川之主的虚影，银发男子正把玩着某个跳动的心脏——那上面缠绕着与赤鲤枷锁相同的符文。
“交易继续。“虚影笑着捏碎心脏，“用你的剑骨刺穿瞳核，或者看着她被炼成瞳奴。“
苏璃突然发出非人的尖啸，青莲根系暴起发难。陆昭的骨翼被生生撕裂，却在剧痛中看清了瞳核里的东西——那根本不是焚川之主的左眼，而是一枚刻着慕青禾名字的玉珏。
玉珏碎裂的刹那，时空仿佛静止。
陆昭右眼的青莲突然盛开，那些钻入脑髓的根系开始逆向生长。他看见八百年前的画面：慕青禾手持骨笛立于幽瞑海上，脚下踩着九首蛇神的尸骸。当她将玉珏投入瞳孔时，整个海域发出悲鸣。
“原来你真正想要的...是这个。“
骨刃调转方向刺入自己心口，陆昭握住跳动的剑骨猛地抽出。赤鲤趁机挣脱最后一道枷锁，衔着染血的剑骨撞向瞳核。海天倒转的轰鸣声中，他听见焚川之主错愕的叹息。
“你居然...赌对了...“
黑暗如潮水退去，陆昭怀中多出一枚冰冷的眼球。苏璃安静地躺在他膝头，心口青莲已经枯萎。但当他试图擦去少女脸上的血污时，却发现她的左眼变成了鎏金色。
“见面礼。“焚川之主的声音从眼球里传出，“从现在起，你才是幽瞑海的主人。“
海浪突然分开道路，无数青铜棺椁朝他们俯首称臣。陆昭的右眼灼痛难忍，透过苏璃的瞳孔，他看到了更恐怖的真相——所有棺中尸体的脸上，都浮现出与自己相同的骨妖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