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春8日：花语

晨光透过纱帘，在玲珑的银发间织就细碎的金网。安心蹑手蹑脚爬上床，指尖轻轻搭上骑士僵硬的肩颈。

“这里很酸吧？”她压低声音，指腹顺着肌肉纹理游走，只听到玲珑在睡梦中轻哼一声，无意识地将脸更深地埋进枕头。安心趁机跨坐在她腰际，双手从肩胛骨一路揉捏到后腰。

“呜…”玲珑终于有了反应，却只是将手臂往枕边摸索，似乎想抓住什么。安心轻笑着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的瞬间，骑士的睫毛颤了颤，像是叶尖滴落晨露之后的轻轻晃动。

“该起床啦，云馨骑士~”安心俯身，发梢扫过玲珑的耳廓。温热的吐息让沉睡的骑士终于睁开眼，却对上一双盈满笑意的眸子。晨光中，安心歪着头，指尖还停留在她的太阳穴，轻触了她的鼻尖。

她好像对自己的名号格外敏感，想要转过身来，一阵酸痛恰恰从安心刚刚揉捏过的肌肤出传来，又像泄气河豚一般蔫了下去。

“我们还要到村上帮厨呢，你不起来的话，我就一个人去啦？”

“等、等等我…”

沿着庄园的小溪，水仙和鸢尾在岸边开得正盛。溪水倒映着花影，将整个河岸染成流动的油画。睡莲在晨光中缓缓绽放，粉白的花瓣上还沾着夜露，像少女含羞的脸庞。蜻蜓点水而过，翅膀掠过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将倒影中的鲜花揉碎成斑斓的色块。踏着鹅卵石小径往深处走，绣球花团簇成一个个梦幻的泡泡，从淡粉渐变成烟紫，像是被朝霞染色的云朵坠入凡间。蜜蜂在花间穿梭，翅膀上沾满金色的花粉，将晨光搅碎成细小的光斑。远处的琉璃月和琥珀百合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白色的波浪一直延伸到天际，与金白日光融为一体。

琉璃星藤攀着晨光织就天梯，每一朵六芒星状的花冠都盛着液态月光，花瓣边缘的磷粉随呼吸明灭。林安踩着缀满翡翠铃兰的小径走来，那些铃铛状的花朵碰撞出清泉般的音阶，在空气中凝成淡青色的声涟。她的银边斗篷扫过焰心蔷薇，火焰状花瓣立刻迸溅出细小的火星，在离地三寸处凝成灯笼状的火泡。

“给玲珑的。”她指尖轻触龙鳞木槿的树干，鳞甲状树皮应声剥落，露出内里流动着金红色汁液的枝桠。七朵并蒂绽放的誓约昙被魔法封印在水晶球中，花瓣上的银纹是上古骑士誓约的具象化——这种花只在守护者流血的战场上发芽，百年才开一次的重瓣花，花朵脱离枝头的刹那，整株植物化作光尘，凝成剑鞘形状的护花符。

转向安心时，她剪下缠绕着星屑的契约常春藤，叶片上天然形成的符文正是安心法杖上的古精灵语，“它们的意思是守护与坚持，将它们送给你，安心。”常春藤上有细小的粉色花朵开得正艳，如果这个时候把它别到发梢的话…林安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取了一只发髻，帮她将常春藤盘在脑袋周围，细微洒下的星屑像是花神降临之时向下界施授的德泽，还来不及道谢，林安便匆匆继续招待别的客人。

“那边有糕点和果蔬，随便吃哦。”

两人被授予的花，花语都是“守护”，前者以鲜血浇灌，生命滋养；后者是永世追随，此生不渝。玲珑将水晶球仔细收好，便去酒馆帮忙制作糕点。

后厨蒸腾的热气里，安心第三次擦拭量杯边缘溢出的牛奶。她将垂落的发丝别回厨师帽，指尖残留的面粉在颊边画出猫须般的白痕。搅拌碗沿贴着七张便签纸，每张都抄录着糕点师口述的步骤，连“顺时针搅拌三十圈”都用红笔标注了星号。

当第五枚鸡蛋完美分离时，她嘴角扬起胜利的弧度。可瓷碗突然被窗外窜入的穿堂风亲吻，蛋清泡泡像背叛的云朵飘向天花板。踮脚抢救的瞬间，袖口扫翻了香草精瓶子，深褐液体在笔记上洇开墨菊般的污渍。

“只是意外。”她咬着皮筋重新扎头发，把烤箱温度校准到精确的176℃。裱花袋在她手中颤抖着吐出奶油玫瑰，却在第三朵成型时突然爆裂——原来忘记剪开的气孔积蓄了太多压力。奶霜喷溅上睫毛的刹那，蒙雾的视野里，铁盘上的蛋糕胚正缓缓塌陷成火山口的形状。

玲珑闻声赶来时，正撞见少女对着焦糖色灾难现场行注目礼。她攥着烤盘夹的指节发白，沾满奶油的厨师帽歪成45度，鼻尖还粘着颗倔强的银糖珠。本该光滑的抹面坑洼如月表，扎着半截融化的巧克力，插牌上悉心雕刻的花卉图案被草莓酱晕染成血案现场。

“我明明…”辩解卡在喉间化作哽咽。那些精确到克的称量、用游标卡尺测量的搅拌角度、每小时校准的烤箱温度计，此刻都成了讽刺的注脚。操作台角落，那本被她翻烂的《烘焙圣经》正摊开在草莓奶油冰淇淋蛋糕的彩页上。

奶油从裱花袋爆裂的刹那，安心听见心里某根弦绷断的脆响。她死死咬住下唇，她尽力转移自己的视线，却仍能看清蛋糕胚塌陷的丑陋裂痕。指尖深深陷进围裙褶皱里，草莓酱正顺着操作台边缘滴落。

“明明称重了七次…”哽咽卡在喉咙里变成小兽般的呜咽。忽然有温热的掌心覆上她颤抖的手背，那种感觉冰凉而又温暖，她转过头，看着身旁轻轻微笑着的少女。

玲珑的银发垂落在她肩窝，带着晨露浸过的凉意，“不怪你。”温柔的嗓音震动着后背，安心这才发现自己早已被圈入对方怀中。

压抑的抽泣终于冲破防线，安心转身把脸埋进玲珑胸口。奶油与焦糖的气息在呼吸间纠缠，她感觉到对方的手指正梳理着自己打结的发尾，每次触碰都像在拆解悲伤的死结。

“步骤全是对的...烤箱温度也校准了...”

“但安心的温度从来不需要校准。”玲珑忽然托起她哭花的脸，指尖蘸着打翻的巧克力酱，在她鼻尖画出小猫胡须。泪水在奶油斑驳的颊边冲出沟壑，又被骑士用拇指轻轻抹平，指尖的甜蜜，又尽数送入口中。

操作台的狼藉不知何时被推远，玲珑的银发编成临时手帕，裹住她发红的指尖。灯光斜斜切过她们相贴的额角，将泪痕照成细小的银河。安心抽着鼻子去揪玲珑的围裙带，却摸到对方藏在背后的手，那里握着朵用锡纸折的玫瑰，花瓣上还粘着她打翻的糖霜。